再后来…… 她成了三清道人第一位亲传学子。 也成了三清派中,继承不觉剑的人。 * ‘啪嗒。’ 直至一滴晨露落在颊上,罗艽才猝然从梦中惊醒。 她惊觉自己斜卧在巨石之中——大抵又是枕着枯叶眠了一宿。 便如两个月前仲春初次从琉璃幻境退出那般,这次,她也是从风仪门山麓边醒来。 好在此刻已是仲夏,日落后的山麓亦有暖意,罗艽睡在林间,醒来也未觉着不适。 方才梦中,儿时往事犹如走马灯,看得罗艽晕晕乎乎。 真料不到,从叶青洲那琉璃幻境钟退出后,居然忆起前尘旧梦。 可罗艽比旁人更晓得,往事如烟,已不可追。 恰此刻,风仪门辰时的晨钟被敲响了。 罗艽循声抬起眼,见山林之外,天光彻亮。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晨露的衣角,大步流星地往藏典阁走去。 * 今日的藏典阁静如往常。 罗艽推开大门,书柜上书卷齐整,书香扑鼻。 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咳嗽声。 罗艽下意识踮起脚尖,蹑手蹑脚朝里走去。 堇婆婆咽喉不好,闲来总要端一杯棠梨水或蜂蜜茶,但也止不住那窸窸窣窣的咳嗽声。 尤其罗艽来之前,藏典阁几乎就堇婆婆一个人,是故,她咳起嗽来也不怎么顾忌;罗艽来了之后,堇婆婆尽量克制咳嗽,但毕竟是常年累月的习惯,并非几日就能改过来。 好在罗艽也并不怎么在意。 是以今日,罗艽越往里走,越发觉得藏典阁静得恐怖。 罗艽在心下猜测:难不成堇婆婆还在睡觉么? 如此想着,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内廊处。那是她与堇婆婆在藏典阁的住处。 果不其然,走廊拐角窗棂边,堇婆婆面向着晨光,卧在一张小小的竹藤躺椅上。 “婆婆。”罗艽轻声唤道。 堇婆婆没有回应。大抵是没听见。 一面朝前走着,罗艽笑道:“你不是只午休时会躺在这里么?怎么一大早就来偷懒啦?” 堇婆婆背对着她,似在睡觉。 罗艽转到椅前,果然就瞧堇婆婆双目微阖,唇角微微勾着,仿若在做美梦。 薄薄的褥单垂在地上,罗艽伸手去捡,恰巧触到放在地上的一杯花茶。 暗黄的茶水早就凉透。 杯中,小巧的花骨朵儿亦显出些浸泡多时的颓烂模样。 罗艽心下一落。 “婆婆……婆婆?” 她不由得上手轻推了堇婆婆一下。 却没有回应。 罗艽那颗落下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堇、堇婆婆?!”她慌张地蹲下身,拉住堇婆婆的手腕。 ——而那苍白腕上的脉搏,已然没了起伏。 * 堇婆婆被葬在后山小溪。 听几位长老说,那是堇婆婆初入风仪门时最常去的地方。 “事实上,她最喜欢的大抵是风仪门幻境里的清水河。” 罗艽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议论。 是‘器’一脉长老阮郁的声音。 “那时,她被人追赶,便是落入这清水河,赶巧遇上了叶青洲。叶青洲拉了她一把,把人留下了。” 旁有学子咋舌,“叶长老还会救人呢。” 阮郁耸耸肩,不说话。“可堇婆婆喜欢清水河也没用啊,清水河只存在于叶青洲那幻境里。堇娘去找叶青洲,问她能不能偶尔去一去那幻境——啊对,那时,堇婆婆还是堇娘呢。” 有人便问:“那叶长老有让堇娘去幻境玩儿吗?” 阮郁:“当然没有。” 乌云密闭,天仿若马上要开始飘雨。 阮郁看了眼天,转而又道:“于是堇娘退而求其次,爱上了这后山的小溪。” “哦~” 学子咯咯笑着,“看来也并非真爱。……” “…………” 全然出乎罗艽意料,堇婆婆的墓前,气氛并不凝重。 几位长老与学子零零散散站在墓前,谈及堇婆婆的过往与喜好,语气也不曾带上悲戚。 仿若只是一次送行。 只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道别。 雨便是这个时候开始落的。 雨点细碎,夹在风里,带来丝丝凉意。 墓前的人并没有因此散开。 罗艽看见唐忆为叶青洲撑起了一把白色的伞。 白伞阻隔窸窣雨点时,叶青洲眼睫一颤。 于是净白的眼纱下,一滴清泪便落了下来。 一滴冰凉的雨打在罗艽面颊上。 雨滴静静地顺着面颊流下,也像是一滴泪。 罗艽觉得自己的心仿似也跟着落了一下,揪得难受。 她垂眼,看向堇婆婆的墓碑。 墓碑并不大,上面是一个工整隽秀的字,‘堇’。 墓碑之下,白色的堇叶罩在几本书册上,仿佛在等待着被谁翻开读诵。 雨下得大了。 雨点打在青翠的叶上,将天色搅得昏沉沉,连带云如墨。 可意料之中的暴雨并未落在罗艽发上。 一把伞迤然而至,撑在她发顶。 来者是为女子,声音柔和,语调不疾不徐。 但罗艽并不熟悉。 “不必太难过。转世轮回,该来的总会来。” “再说,你不是在考核里也写了么?轻死生,月落不离天。见死生,才见天地万物——” 那人轻笑了笑,“怎的现在没办法释怀啦?” 罗艽这才侧过身,抬起眼。 竟是‘文’一脉的许长老。 罗艽与她仅有一面之缘——便是四月时,在那议事堂内。 想到那日议事堂的情景,罗艽微不可查皱了眉,缓缓张了嘴,却也只是说了句,“许长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