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李姨!”是薛良从廊中疾驰而来,“我没死,我没死!” 她一头撞进农妇怀中,欣喜的眉目显几分稚气,好似久别重逢。 乡亲们一愣,虽喜,却也记得再将矛头对准王项。“狗官,放粮!还那些死去的百姓一份公道!” 乌泱泱的人影压来,王项心里怵极了。 他抖着身子,梗着脖子喊:“杀了我,你们也得不到粮食!!你们便烂死在这县城中吧!……” 王项鱼死网破般地嚷嚷几句,旁人愣一瞬,手中提着的刀斧也不知是该落还是该收起。 倏尔僵持。 终于人群里,一道含笑的女声响起。“王项?”是周空掂着一块令牌悠悠上前,再拿眼眄向王项,冷笑道,“对庶民百姓……挺豪横啊?” 女子年纪极轻,眉间一点倨傲,神色几分睥睨,信步泰然,便在或闹或惧的人群中显出许多格格不入。 周围人自觉为她让出一条道。 观周空神态,又见她手中令牌,王项无端有些心虚。“你、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周空反嗤,上前几步亮出令牌,“认识这个便行了。” 褐玉赤豹纹,这是大理寺正卿鱼符官牌儿,本是周昭越拿来保命的。 这令牌不是这样用的,周空明白。 可惜她嚣张惯了,词典便里没有“狐假虎威”这四个字——她就是最凶的那只虎,谁敢替她驾威? 而眼见令牌,知其比月前那清都少卿官位还大些,王项顿觉不妙。 又见周空横眉冷对,知其绝非好糊弄的主儿。 王项向来吃软怕硬,何况他此刻本就没什么底气,眼下立即蔫儿了。 他五体投地地跪下来,“这……这位大人,真不是小官不愿意放粮,这粮仓里是粟米皆无哇!此年水患,庶民颗粒无收,小官又非什么会仙法的人,还能无视天理,自觉长出稻谷不成?” “放屁!”薛良忽骂,“你们分明还有别的粮仓,就在那老林中……” “竖、竖子胡言!”王项打断薛良的话,又望向周空,“大人明鉴哪!” 周空抬眼轻笑,淡淡道:“来前我四处问了道,便都说林中另有粮仓,说是你这县令嘴里传出的。你作何解?” 王项利落磕头碰脑,再看向周空,“大人,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原本灾祸未呈泛滥之状,我为稳民心……一时糊涂造了谎,岂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眼下要我指一道莫须有的路,如何指得呢?” 百姓哑然。 周空又问:“你与流寇匪人勾结,这又怎么说?” 王项伏在地上。“这,这,如何能有勾结一说?我们只是办事不利,治不好那些顽固匪寇,可使坏的心是万万没有的呀!” 这是拼死也不认了?周空暗嗤,却也有一瞬的犹疑。 是薛良身后,另一人站去王项跟前,冷着脸,一字一顿道,“说实话。” 来人一身黑衣,站在王项面前时,阴影笼下,颇具威压。 一双明媚桃花眼,正于烛火暗夜中闪着幽幽的光。 王项只觉心底发虚,直着眼,嘴皮子便不受控制。“匪寇……官匪……既有利可图,自然也是能听话的……世道脏乱,红脸与白脸里应外合,这民脂民膏不都纳来了?……虽没多少分量……” 周围百姓并不晓得王项为何坦然至此,竟将心声向外说。却也听得心寒。 周空忽抹了把脸。 她面向罗艽,“官匪勾结之事,已没什么好说的了。罗师姐,您能否问问他粮仓的位置?” 罗艽微微颔首,只向王项道:“放粮。” 王项木着眼,忙不迭应好,随即依言照做,报出粮仓位置。 * 浚县的夜闹哄哄,面黄肌瘦的百姓提着木桩子来来去去,结队往老林深处走,结束这场足有三月长的闹剧。 罗艽扶着眼角,却顿觉晕眩。 是阮郁扶住她肩膀。“罗师姐,”阮郁担忧道,“叶青洲不在你身旁,你不宜多使幻术。” 罗艽皱着眉道谢,又问:“青洲她们在何处呢?” 阮郁只答:“不远。该汇合了。” 言辞间,听身后薛良站去周空跟前,“你,你是清都大理寺的人?”她一改前态,语气认真诚恳,“你能与那里的官员说上话吗?” 周空哼出一道鼻音,“嗯。”又淡然问,“你要与谁搭话?” “大……大理少卿,”薛良小心翼翼道,“那人的姓名是,周昭越。” 周空闻言,隐约挑了眉。 周昭越便站在她们身侧,没有举动,也并不出声。 薛良看着周空,拿出自己的布包,“这是我娘留下来的……是我们背叛了周少卿……”她摊开布包,里面不过一串锈迹斑斑的铜板,“少卿曾拿着这些与我们说,众志成城便不畏强权,我、我们终究没有做到……” 薛良有些哽咽,“官姐姐,倘若你回清都,能与周少卿说上话……能否帮我们捎一句话呢?便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少年满面盈泪,举着布包的手微微颤抖。 周空垂眸安慰几句,便收下布包。“阿良,我会替你传达的。” 薛良于是连声道谢。 又思及自己先前在柴屋的态度,她又满是愧意地道了歉。 周空只是微笑着摇摇头。“不必道歉。不必介怀。” 见薛良与李农妇一同向府外去,周空笑着将布包塞进周昭越袖中。“我们周少卿,总在被人惦念呢。” 周昭越垂了眼,掂了掂袖里包中几片铜板。“众志成城吗……”她念着这四个字,忽而淡淡笑了声,“其实她们做到了,不是吗?就是今夜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