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一个钓鱼颠颠醒自己,天色余晖洒在身前。 三清道人已经走远, 叶青洲却仍然抱着她的长生剑,半蹲在地上,面前摊着一本剑法残章。 罗艽站起身时,叶青洲甚至吓了一跳。 叶青洲极快极慌张地瞥一眼罗艽,又匆匆低下头。 她穿着一袭最简单的素布衣, 乌黑的头发扎成两只低低的辫子, 落在背后,面庞莹白,拢着一层淡淡的光。 罗艽早就听说,这小孩儿上山之前是个官家大小姐, 十指不沾阳春水, 娇滴滴得很。 上山后, 三清道人也没在饮食起居上亏待她。瞧前几日那个金手炉便知了。 大抵是罗艽盯得太过明目张胆,叶青洲低着脑袋,更不敢抬头。 她这样子,好像罗艽是什么虎豹豺狼。 “干什么呀。”罗艽失笑, “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叶青洲闻言一愣, 蹲在地上把书本与剑抱起来, 才慢吞吞站起身。 罗艽走出几步,以为叶青洲会跟上来。 可一回头,却见对方还是站在原处,呆呆发着愣。 罗艽提醒一句:“师娘走了。” “嗯。”叶青洲闷闷应了声,“我太差劲了。她生气了。” 罗艽:“……” “……不是。”罗艽道,“我的意思是,她去食肆了。” 说着,她摸了摸脸颊,“然后,我也有点饿了。” 叶青洲呆滞的神色有一条裂缝。 罗艽奇怪极了:“你不饿吗?” 撞上她视线,叶青洲下意识又别开脸。“不、不饿。” 肚子却不合时宜咕噜一声。 罗艽傻乐,毫无顾忌地笑起来,叶青洲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她那张方才还捎了些苍白的脸,此刻仿若烧了起来,薄唇翕动,支支吾吾却没发出声音。 这神情,好像罗艽再不说些什么,她就又要落出泪来。 罗艽憋着笑,拍拍她肩膀,“正常的。你又没有辟谷。吃饱了才有力气啊。” 叶青洲咬着下唇,显然并不想答话。 罗艽看出来了,她这个师妹羞得想要原地消失不见;罗艽便也心照不宣扯开话题。 “你今天练了一整天,感觉咋样?” 罗艽在前头走着,高高束起的马尾在夕阳色的风里轻轻跃动。 她牵着叶青洲往食肆去,却久久没听到叶青洲再说话。 心下半刻犹疑,才要回头,便听身后人温吞着嗓,闷闷问道,“师姐,我是不是很笨?” “怎么会?”罗艽眨眨眼睛,步子却没停。 “你才十四。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叶青洲垂着眼睛:“可师娘说,你十四岁时已经会御着剑、绕着山跑了。” “啊……”罗艽歪歪脑袋,“可我那时,剑章都没学多少呢。可你现在已经把它们都背熟了——我要是有你这个脑瓜子,现在都是天下第一啦。” 叶青洲嘟囔一句:“这不正说明,师姐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卷章都不看……” 罗艽摇摇头,“每个人进程不同,无需比对。” 叶青洲像个掉进牛角尖的小古董,撅着嘴嘀咕,“天赋也不同。” “笨。所以我说了,无需比对。”罗艽忽而停步转身,在叶青洲全然没反应过来之时,敲了敲她洁白的额头。 “攀比是鬼怪。它会夺走你的快乐。” * 酉时过半,三清山的食肆已然稀稀落落。 罗艽带着叶青洲风风火火落座,又风风火火与阿嬷报菜名。“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罗艽亮着眼睛,“饿死啦!” 瞧着罗艽这副模样,叶青洲怔忡半分,只觉心下隐约松动一块。 她说不清楚那样的感觉——这对从小饱读诗书的叶青洲而言是一句极其稀奇的事情——唯有一点可以坦然承认,那便是此刻木桌对面坐着的人,拥有一份毫无意外的、惊艳的笑颜。 仿若心火猝而燃起,循风燎原,结成一片千灯愿景。 叶青洲厘不清原因,又觉得奇怪。 她在三清山待了七年,对三清山的一草一木由陌生到熟悉,由新奇到厌烦;且不说这里吃穿用度都不如家中,就算是琼楼饕宴,吃了七年,也该倦了。 更何况…… 每每食肆之中灯火盈门,叶青洲坐在桌前,总觉得孤寂万分。 她会想到自己已不在世的家人,会想到那个烈火滔天、风声索命的夜晚。 案上粗茶淡饭,连餐筷也是粗糙的白木,亦时时刻刻提醒着叶青洲,她有家仇在身,不该苟且愉悦。 “——宫保鸡丁没有吗?” 桌案边,罗艽还在与做菜的姐儿掰扯,“你骗人!我瞧你早上拎来一只大肥鸡呢!” “早被吃完了。”那人头也不抬,“你来这么晚,活该你没饭吃。” 罗艽道:“你上次答应我做宫保鸡丁的!” “做了啊。大家一起吃的。没进你肚子而已。” 罗艽:“……” 看着罗艽吃瘪的样子,叶青洲无由来地笑出声。 罗艽摸摸鼻子,“算了。今天我师妹在,我要当个温柔的师姐。” “呵呵。” 只换来周围人的无情嘲笑。 * 最后罗艽只拿来一碗热腾腾的片儿川。 瓷盆子大得能装下她们两个的脑袋,盛着金灿灿的汤,面条又宽又扁,撒着雪菜,底下几片零零落落的腰花和冬笋。 罗艽拿俩空碗,慢吞吞分食,耳朵却刮到邻桌几句山下境况。“又是过冬,又是痨病,慌得很呢!……” 罗艽把盛好的碗往叶青洲面前一推,“先吃!” 说完便咋咋呼呼坐到邻桌去,“什么什么?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