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针折,道三劫连环。”唐忆再道,“上一次如此凶卦,是百年前,陆离辛以自己的身躯为祭,造出活死人的日子。”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显然连氤氲的风墨都稍滞了滞。 可唐忆面前,叶青洲依旧垂着眼,仿似心下并未有起什么波澜。 她只是叹了口气。“快走吧。周空该来了。” 唐忆不再纠缠。她俯首作揖拜了又拜,到头来音色喑哑,道出口,仿若一句诀别的话。 “……保重。” * 罗艽在宫中没什么事,多跑了又怕生非,可到底也不想回风仪门——毕竟叶青洲还杵在这清都皇城。 她怀里几份画册,盘腿坐在红砖的回廊里,窝在角落,左天光右清凉,繁花丛丛。 回廊通向御花园,偶尔有锦衣玉带的女女男男穿行而过。 偶尔打个照面,也无人多搭话。 回想起叶青洲在清都做的种种,罗艽只心道,百年一过,小叶子在幻心术上的早已果然令人咋舌惊叹。 幻心术为臆术之首,统共五层;第一层驭心,第二层驭人,第三层驭情,第四层驭境。 第五层驭理。 所谓驭理,早已脱离幻境范畴,得算是虚实交界的覆阈了。 幻境映射现实,可所呈现之物也不过虚影;反之,幻境中的东西带不回现实。这都是世人常道的规理。 但‘驭理’,驭的则是天道之理、人世之理,便像是打破了幻境与现实之间的屏障,将虚妄作用进真实。 它将受者带入这破碎的屏障中,放大其心中利于造境者的‘真实’。 比如几日前,老皇帝的那些‘坦白’。 那些埋藏在老皇帝心底的忏悔,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罪恶;但幻术之下,以良知与情理驱使,便让他奋而悲忏,其言亦善。 并非造假,其功效却远胜于造假。 这让老皇帝,以及如今朝中百官,都维持着最原本面貌。 却依旧顺从治世的意图。 大抵等摧陷廓清,阿洲才能功成身退吧。罗艽心道,在此之前,她是不介意陪她们看一场空前盛世啦。 唔,倘若一切顺利安好的话。 罗艽顺着天光,清风微拂,手中画册便哗啦啦作响。 那是一册记载九州地质的画册,她从御书房捎的,边角全是她粘的小纸条。 周空大局定后,罗艽想与友人四处周游,如今正在这册子里设置周游图景。 比如北边打雪、南边玩水,罗艽心里都选了顶合适的去处。 至于定居,她瞧那清都往北七八千里的郦村儿就不错,冬暖夏凉,未多旱季,亦不常临雨季。其民世代放牧,逐水草而居,自由自在;又湖光山色、风景明秀,极适合颐养天年。 罗艽越想越乐,直至身边有花园子犹犹豫豫地拍拍她椅榻,又指指她嘴角,罗艽才抿抿唇,抬袖抹了抹脸。 罗艽讪讪抬眼,仔细瞧了瞧那位花园子。 其人一身粗布衣裳,手持半副白色帕子,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估摸三十不到。 罗艽瞧瞧愈发晒人的日光,又瞧瞧远处御花园中刚淋了清水的花丛,奇道:“我记得往日洒扫御花园的是两个小丫头,怎么今日换了你?” 花园子擦擦着额上汗珠:“长……陛下不是新办了女塾?今日试听,那两个丫头说什么也要去听一听。” 罗艽点点头,‘哦’了声。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亦如此。甫一登位,周空第一道奏折便批了女塾。 按照说法,其先在宫中试行,再向民间推用。 “她们去听,你怎么不去呢?”罗艽问花园子。 花园子反问:“那你咋不去?” 罗艽:“我识的字可多了。” 岂料花园子‘哈哈’一笑:“你识字,怎么还看画册?” 罗艽:“……” 花园子:“看着看着,嘴角还挂涎水。” 罗艽:“…………” 花园子不认得罗艽,瞧她亦是小宫女的打扮,便又问:“你在哪儿当差?怎么如此清闲?” 罗艽只想将话题翻篇,便随口答:“我在雨天管滴漏。这些天放晴,我闲着呢。” “真好。”花园子答,“我原本在御膳房干事,可前几日锅子溅了星火,搞砸半桌好菜,被罚了两个月的俸禄。可我在宫外还有个堂弟弟要养,这个月东拼西凑拿出了银子,明日还能去见见她们——可下个月又该咋整呢?” 罗艽:“你堂弟为何要你养?” 花园子:“我无母无父,从小寄于小姑篱下。她们待我不错,如今我也想帮衬帮衬。” 罗艽:“如今你姑姑与姑夫呢?” 花园子叹口气。“唉,家中铺子不景气。” 罗艽也跟着叹口气。 她又道:“按周……按少帝的说法,等你识了字,会写字,也可以感谢与文与书相关的活计。等攒够了钱,又有一技之长,足够自力更生,也可出宫去……” 花园子笑着打断:“哪有这种好事!小丫头你莫再骗我啦。再说,我年纪也大,能不能再学得识字,全看命咯!” 罗艽‘哎’了声,“你这算什么年纪大?再者,就算你已七老八十,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论何时还转求学,皆时而未晚。” 花园子:“虽未晚,但学起来顶吃力。” 罗艽:“学起来吃力,但用途巨大呀!” 花园子:“什么用途?” 罗艽:“……你想想,倘若有一天宫墙外来信,说了一堆家中事,但你不识字,就得四处寻人为你读信。倘若读信之人对你不甚熟悉,一连错了许多关键字眼,你该如何?又或许你正巧遇上个坏心眼的,被骗个团团转,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