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乜一眼,语气怠慢,“但我也说了,救不了。” 救不了——三清道人望着罗艽,只是如此淡淡道。 三清侧身几步,又向罗艽丢出一把桃木剑。 “救不了。那么如何求神拜佛,都是徒增痛苦。”三清讥诮笑道,“不然……你这个做师姐的,送她一程?好歹能教她不那么难受。” 罗艽再也忍不住,赤红一双眼,咬牙切齿道:“——罗三清!!” 随她话音落下,这静无波澜的夜色之际,竟直直落来一道惊雷! 一滴清夏的雨落在她二人身侧。 海岛潮雨来得急、去得急,罗艽只觉,不过眨眼一瞬,身前竟已落起疾雨! 颗颗雨珠坠地,引四野人声纷乱,大有越落越盛之势。 闻了那雨,三清道人也不避,只抚摸着桃木剑,垂下眼,语气似很是怀念。“小艽,你还记得吗?你我初见,也是如此一场……暴雨将至时。” 却是此一刻。 罗艽身形如风,夺走三清道人手中桃木剑! 下一瞬,罗艽紧握桃木剑,一击刺向三清道人右肩。 三清道人轻飘飘退开半步,手还背在身后。 她面上隐有惊诧,顷刻又归于平淡。 可眸底俨然是几分惊喜。 罗艽挥剑,面上还是先前御剑时从叶青洲身上沾来的血迹。 大雨浇湿这些血痕。 三清已分不清是罗艽额上的血印,和了汗水化成雨滴,还是真的一滴血泪。 她只见,身前这由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小学子,如今出招狠戾,一如当年。 * 初见时,罗艽尚是乞儿,不知人间冷暖,却以九十五招,捉下三清道人这神仙一般人物鬓角的发簪。 如今,罗艽身死又还阳,已识人间朝暮,又以九十五招,将那短短桃木剑,刺进三清道人手臂。 鲜血浸染长袍。 “抱歉,师娘。”罗艽收了剑,淋着雨,满面无色,便只是如此淡淡道。 三清道人的臂上,是一阵许久未感的疼痛。 她望着罗艽,眼底晦暗,不知所思。 罗艽却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双手归还了剑,再侧身,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雨里,走向因阑阁。 高阁中长烛不灭,罗艽浑身湿透,在红木地板上留下一道湿淋淋的水痕。 长庚惊叫几声,也不至于真的责怪,只递来几块干净的帕子,再引着罗艽行向最末一间房。 房内长榻,叶青洲束着白绢眼纱,不再因寒冷而战栗,平静宛如沉睡。 “阿洲……” 便是陡然一卸力,罗艽跪在榻边,潸然泪下,“是我太没用了……” 却有一个笑声倏尔出现在她身后。“嗯……我觉得,还,挺有用的?”那人语气慢吞吞又笑吟吟,亦几分幸灾乐祸,“把三清打到流血受伤,我都做不到哩。” 罗艽朦胧着眼回身。 陆茕抱着手臂,正饶有兴致地向她笑着—— “两位小孩儿,需要帮忙吗?” * “小艽,其实我早就提醒你了。” 长烛房中,陆茕驱散了众人,与罗艽一同坐在案边,款款道,“修习幻心术,最忌心不定。像三清那种冷血无情的,反而才最是合适。” 陆茕稍稍垂眼,“你瞧,罗来已是半仙,却照样被幻心术吞噬得骨头都不剩。” “可是……”罗艽吸了吸鼻子,哽咽回道,“阿洲……阿洲不是心不定,她是被秃驴害了……” 陆茕的目光在罗艽面上饶有兴致一荡,却又皱眉,摇了摇头。 “秃驴是恶心人,却到底没那么大能耐。牠不过是觉察幻心术对造境者的反噬,推波助澜罢了。究其根本,还得从幻心术本身入手。” 说到这里,她猛然一顿,又摆手道,“不过——长生剑的事儿呢,我是不懂啦。什么秃驴不秃驴、幻术不幻术的,我不太搞得明白。” 罗艽望着她,神色不解,又几分落寞。 陆茕再道:“但续命这种事情,我很在行——眼下,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罗艽点头应好。 陆茕盯着她,“倘若你耗费全部心力去救她,却要拿你们之间的所有情谊做赌注,你还愿意救吗?” “所有情谊?……”罗艽讷讷,“您是说……我们不再记得彼此,要成为陌路人了吗?” “或许更惨。”陆茕道,“她不记得你,不认识你——只有你记得所有往事,却一句不能提。此后她去作一位无事小神仙,可再如何快活自在,也都与你无关了。” 罗艽眸光一沉,神色便像云霞跌入谷底,成了一片暗淡的霾。“您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啊。”陆茕耸耸肩膀,坦然道,“仅仅一个提问。” 罗艽紧闭眼,脑海中却全是叶青洲受不住寒气,瑟瑟发抖的模样。 半晌,血色红唇溢出一声悲叹。“可以,可以。只要能让她醒来,怎样都可以。”罗艽抖着声道,“阿洲就是阿洲……没有我,她也能活得很好……” 陆茕托起腮,翘了二郎腿,半是玩味半是戏谑地点点头,“行吧。” “我这儿正好有一盅蛊药,名‘同心契’。”陆茕道,“你喝了,她喝了,你俩就算结成契了。如今既是她生死垂危,便是拿你的命去续她的命。” “不过,你将她从阴曹地府里救出来,留一口生气,你自个儿也甭想着长生了。此后,你二人的性命亦挂钩;谁死了,另一人都活不了。” 罗艽愣愣望着她,开口竟是:“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陆茕隐约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呃?”她皱起眉,“我并没有解决小叶子身上的寒毒呀,只是拿你的命吊着她的命。也就是说,那长生剑上寒气,由你们二人一同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