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但实在不建议你们单枪匹马地去。漠江城的城主百八十张脸,见过她真容的人都被杀了。其性格阴晴不定,行踪亦不定。并且,她仿似……有些许仇视城外来客。” 罗艽点点头,继而再问:“你对漠江城,还有这个城主,了解得多么?” 唐谙道:“还成。我虽没有修道天赋,但有个天才的妹妹;偶尔母亲与她讲一些修道趣事,我也听几句。” 她看了眼罗艽,视线又落到叶青洲身上,在她二人剑柄处打了个转,又皱眉叹口气。“你们只需记住,倘若你们不是强者,那定要与漠江城离远一些,因为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蛊城。倘若你们是强者,那亦要与漠江城离远一些。” 唐谙说着卖起关子,罗艽于是从善如流追问:“为何呢?” 唐谙受用地点了点头,笑道:“因为漠江城城主陆离辛,是个阴险狡诈的变态。你若强悍,她会不择手段让你留在她身边,为她所用;倘若留不住,她便会不择手段将你摧毁。” “而且……” 唐谙说着,视线逡巡在罗艽与叶青洲面上,陡然‘哼哼’一声,“她还爱美人。她平生最大爱好,就是搜集美人——不论女男,然后将她们折、磨、致、死!” “其次,她最爱强悍的美人。然后享受熬鹰的过程。” 不知是不是罗艽错觉,总觉得唐谙在说这话时,脸上忽升起些许说书人说书时的飞扬神采。 唐谙说着,轻拍一拍燕子脑袋,像敲着惊堂木。 再阴恻恻道:“两位美人师姐妹,小心再小心哪。” 被唐谙怪异的目光扫过,叶青洲些许不自在,双手拉住罗艽胳膊肘,缩进罗艽背后。 罗艽微微一愣,便将眉一挑。 她不再看向唐谙,反而偏过脸,对身后人轻笑道,“方才还与我闹变扭。今早也是,与我扭扭捏捏;我碰你一下,你恨不得整个人烧成熟虾……” “现在抱我做什么?” 叶青洲不回话,只偷偷掐一下罗艽胳膊。 唐谙饶有兴致瞧着这对师姐妹,又道,“说来……都晓得你们是三清山上下来的修道者,但我还不知晓你们名姓呢。” “罗艽。网罗的罗,秦艽的艽。这是我师妹……” 叶青洲忽而出声打断,目光直直盯住唐谙,“你叫什么名字?” 唐谙在阿文房内与罗艽自作介绍时,叶青洲并不在场,自然也不知晓其姓名。 “我叫唐谙。风景旧曾谙的谙。”唐谙不厌其烦再解释,语气里隐约几分骄傲,自问自答地说,“啊,对,就是风仪门那个‘唐’。” “风仪门”这三个字里哪儿有“唐”?…… 罗艽心下犹疑,食指已抚上唇角;但潜意识又觉着是自己孤陋寡闻,才不懂个中道理,倘若真如此发问了,恐怕贻笑大方。 果然,周围人除她,无人对唐谙这句话感到任何不解。 燕子满脸崇拜,叶青洲亦默默无言。 事实上,唐谙的“唐”,是如今风仪门掌门唐元悛的“唐”。亲缘联系虽不算紧密,但也能称半个表舅姪。 风仪门与唐元悛皆名声赫赫,唐家依山傍水,唐谙自是与有荣焉。 只是,在唐谙话音落下、重新望向叶青洲时,叶青洲的神色显然落了落。 罗艽觉着,叶青洲捉自己胳膊的力道忽地重了不少;仿似在掩盖一份慌乱。 叶青洲轻声问唐谙,“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唐真岷的人?” 唐谙笑一笑,罗艽便在她面上捕捉到一丝名为“果然如此”的惬意。 “啊,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的母亲。”唐谙道,“我的母亲修道是修不了啦,却别有一方治世才。她与这三清山下锦官城、滁唐、风仪门下小林州……甚至清都那些个官员,都可平起平坐。她名气可大着呢。……” 提起母亲时,唐谙神采飞扬。 罗艽应和几句,隐约觉察身后叶青洲愈发不对劲。 隔着氅衣,叶青洲的指甲隐约蜷缩,像是极寒极冷,才有些瑟瑟发抖。 恰此刻客栈老板“噔噔噔”上了楼,召了燕子去楼下。老板与唐谙赔几个笑脸,客套几声,说是楼下有唐家的几位家仆与锦官城差员一同候着。 唐谙向她应好,匆匆与燕子下了楼。 一段凌乱脚步后,长廊尽头已不剩人影。 此刻,叶青洲才在罗艽身后卸了力。 叶青洲自始至终握紧拳,直至指甲血色全无、接近惨白,在她手心留下许多殷红的印,细细碎碎,如同道道血痂。 面色亦好不到哪儿去,极尽苍白,下唇被咬出血迹斑斑。 像是大受打击,几近崩溃。 罗艽没回头,却也自然觉察到其古怪心境,还未问询,叶青洲已从她身后走出。 没走几步,一个不稳磕上廊沿阑干。 她却像觉不着疼,一声也没吭。 只是慢悠悠靠在阑干上,垂眸看着自己手心,有些无措,抑或悲哀。 高阁阑干,她像一抹飘飘忽忽的影,从头到脚煞白如鬼。 罗艽瞧她这模样,心下自然不是滋味。 但细致一想,也隐约能厘清前因后果。她于是问:“青洲,你方才提的唐真岷,与你此番下山要报的仇,是什么干系?” 叶青洲的指尖猝然一动,仿似想到什么,而有些反胃,脊背隐约弯曲。 罗艽几步上前,拢了拢叶青洲覆满划痕的手,“你说,我都听着。” 叶青洲垂眸,注视着罗艽的手。 霎时,便是一滴滚烫泪珠烙上罗艽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