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鸾宫外愁云惨淡。 风雨欲来, 黑云沉如泼墨,宫人亦是哀作一片。 罗艽沉静地站在最末, 听身边几个敬鸾宫的小宫女与公公细细碎碎地呜咽。 “太子殿下为人宽厚,对咱们下人从不摆架子,责罚从宽, 赏赐却慷慨大方。可、可竟,竟遭此厄运!呜呜……” “…………” “平日里长公主也不常来咱们敬鸾宫,今日大抵全倚仗她费心劳力了。” “是呀,殿下坠马时咱家就在一旁,千钧公主冷静果决, 可眼底那抹悲痛, 却还是让咱家瞧着心疼。” “到底兄妹情深。她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太子弱冠后,她二人心离了些,但毕竟那么多年的情份在。……” “唉, 偏偏是伤了后脑……御医说, 日后就算痊愈, 大抵也要久缠病榻。而且,按此血肉模糊的境况,还不知痊愈是猴年马……” “呸呸呸,呸呸呸!”另一人连忙敲打道, “我们多为太子殿下祈祈福吧!”“对对, 祈福, 祈福。……” “……” 敬鸾宫中,草木樨清香弥漫,款款沁心,冲淡一些草药雾瘴。 冉冉的香炉前,周宁王忽而挑了挑烟径,仿似后知后觉地问道:“堂侄,你那小宫女也……?” 周空眼角垂泪,默默点了头。 周怀元:“……” 周怀元:“节哀。” 周空眼眸噙泪,落魄颔首,目光却未离开周婺半寸。 太子的病榻帷幕相遮,盖了些病容。 周怀元拿目光瞥了眼病榻,又看看周空,心下一嗤:若非知晓周婺出事儿、你受益最大,我都快信了你这副戚戚苦苦的鬼样子! 此时,一旁的宫女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宁王!长公主!奴婢有一事相禀……” 周怀元:“说。” 周空于是也抬眼望去。 这小宫女她认得,是周婺身边顶亲近的婢女,唤作‘橼儿’。 “二位大人,奴婢斗胆问一句,那坠崖而死的翊宁宫宫女,是否叫玉罔?”橼儿道。 周空点点头。 “那便是了。”橼儿道,“先前我见到坠崖宫女遗物中的玉佩还觉着眼熟,眼下才恍然:那枚玉佩,太子殿下也有一份。如若大人们不信,大可将两枚玉佩……” 周空皱眉:“你想说什么?” 橼儿跪在地上,“长公主,恕奴婢直言!那玉罔……与太子,存一份私情!” 此言一出,宫中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瞧了过来。 是翊宁公公拂尘一扫,调笑道,“如今人已了,私情又如何呢。难道你还想治太子殿下的罪?” “奴婢不敢!奴婢并非此意!”橼儿一惊,又是一跪。 “只是今日,竟是一对情投意合的璧人双双坠落……”她道,“岂不是怪异?” 周怀元‘啊’了一声:“对呢。这可真当怪事一桩。”他点点头,“难不成还能传心术,你离去来我同往,双双殉……” “——怀王慎言。” 周空打断。 身后却有宫人应和,似是恍然,“莫不是因为那小宫女在崖边殒命,太子殿下有所感应,方失神坠马?……” 周空道:“没有这样的说法。” 周怀元危险地眯起眼:“看来堂侄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周空一挑眉,似是对周怀元的提问感到讶异。 说话间,橼儿已向燃春与御医要来那副黑白玉佩,呈向她二人。 周怀元瞥了眼玉佩,便望向周空:“你的太子哥哥,与你这小宫女的事儿。” 周空垂了眼,默然地看着白玉佩。 黑白玉佩各为勾玉,材质上上品,分则弦月模样,合则如中空月。 分明一对同心玉。 周空沉默半晌,眼角忽滑下一滴清泪。 仿若也被自己这滴泪惊了一惊,她终抬了袖子,抹泪道,“啊……真真一对苦命鸳鸯。” 众目睽睽下,周空并未正面回答,只摆出一副“略有耳闻,不甚清楚”的模样。 只借了玉佩,缓缓走去周婺病榻前。 玉佩银制的坠绳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线,周空刻意放缓,神色悲痛。 病榻帷幕之中,周婺微阖的双眼忽而圆睁。 而在看见玉佩那一刻,他整个人隐约战栗,神情凝重,又仿似极度痛苦。 周空站在榻前,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凄苦悲凉的背影。 便无人看得,她眼底那逗鸟儿似的戏谑,与那句以口型说出的‘话’—— ‘哥哥。’周空无声道,‘你现在这样子,还真是……倒人胃口啊。’ 再转头,她又是一副不堪苦痛、泪垂满面模样。 便引得宫里人纷纷劝慰,“公主殿下……不必如此担忧了。都会好起来的。” “是呀,公主殿下。如今太子昏迷病榻,这边你又哭伤了身子……那我们有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周空一言未发,只摇了摇头。 橼儿却瞧见她手中玉佩,黑的白的,合成一份同心月。 电光石火间,一个可怕的猜测落在她脑中。 玉佩焚香、宫中草木樨…… 橼儿越想越心急,几近浑身颤抖。 太子坠马、小宫女亦一命呜呼! 橼儿猛然抬起头,望向面前周空。 她只心道,自己虽有一份环环相扣的猜测,却没有证据。若是真的说出口,岂不是大张旗鼓怀疑长公主? 那岂不是……公然与翊宁宫为敌? ——不。 橼儿的目光在四下逡巡,瞥见周怀元时,又显然松了口气。 周宁王与千钧公主向来不对付,而眼下周宁王好歹是在场,倘若真有什么差错,长公主应当也无法做出什么太过分、太夸张的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