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辛的心肺被不觉剑穿透,成了空落落一个洞。她锁骨处那枝兰花, 亦是染血零落。 罗艽有些恍惚。 陆离辛的最后一眼, 落在罗艽左腕, 细碎蛊纹上。 她仿似想说什么。 可开了口,声音便散了。 罗刹宫的长夜沥血。 * 再之后的事情,便正派得顺理成章了。 仿似世间,总要有那么一个天之骄子;她出生正派,行为端庄,剑法高超——她便要理所应当地要替黎民清扫妖孽,再以身证道。 她身后者,只管坐享其成。 漠江城罗刹宫,不觉剑一剑雪前耻。 “好!当真大快人心。”茶馆里的食客,是这样说的。 “都说那不觉剑从漠江城中杀出一条血路,罗刹宫主身奄奄,罗刹三煞亦仓皇;漠江城的清晨,血染宫墙。由不觉剑开路,兰芥龙吟乘风而上——不日便会将那毒窟,一网打尽!……” 往后,罗艽再与兰芥州怎样交流、又何等联系,便众说纷纭。 不过不觉剑又随着罗艽立上神坛,成为万众瞩目、九州座上宾,这是毋庸置疑的。 故事的最后,到底落了窠臼。 但亦是众生喜闻乐见。 * 然事实上,与漠江城一战,远不如说书者说得这般轻易。漠江城为红石山外城池,两侧自然上升石脉,中央一道崎岖山路,整体易守难攻。 罗艽能拖着一把浸血长剑从其中逃脱,已是不易。 此后兰芥州与龙吟岛排兵布阵,硬是拿出了拼命的架势。 几次清谈,罗艽坐在席间,偶尔厘一厘战策。 却也要听一些人话里藏刀的争执。 实际上,别说再加个漠江城作外敌,就是兰芥风仪那几个男子合在一起,业已勾心斗角得很。 罗艽晓得自己为别人开了路,不过她与陆离辛到底也有私仇。从小三清道人便教,人不犯你,你不必犯人;可旁人已踩上你肩膀,倘若不还击,她人便视你软弱可欺。此刻反击,当千百倍。 罗艽深以为然。 清议中,罗艽又是座上宾。 那么有关她的事,旁人若要议论,定会三思再三思。 比如眼前一叠从罗刹宫搜出的信件。 那是陆离辛神志尚明晰时,于罗刹写下的书信。 如此信件,当然也寄往三清山,大多由三清道人截下,罗艽不曾闻见。 瞧着那些以“阿艽亲启”,又以“陆离辛”的署名作结的书信,众人面上色纷扰。 有揶揄,有戏谑,或大眼瞪小眼,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城外桃花……三重山,相思寄月……浮云飞絮,此情催心……念你……” 如此云云。 随意扫一眼书信内容,罗艽面色淡淡,却仿似恹极。 抬眼时,只似笑非笑地道,“陆离辛真当无聊得紧。” 众人干巴巴笑几声,浅谈几道,竟说罗刹城主情根深种。 “——陆离辛无聊至极,你们这些人大抵也不遑多让啊?” 风仪高阁,一人站在青山苍翠间,随着风仪老掌门一道走来。 她身姿挺拔,水眸清澈,本是一副少年姣俏——可惜脸色臭得很。 叶青洲。 那时的青洲已过了风仪终试,将风仪门剑阁浮生逐一击败,便如彼时枯篁台上击碎十八浮屠阵的罗艽一般,成了九州少年天才,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世人称她是光风霁月长生剑,猜测她会成为风仪门中,下一任剑阁主人。 亦羡三清道者能教出如此高徒。不觉与长生。 而叶青洲身侧,唐掌门只一副病态愁容;与小辈站在一起时,颇有些病树模样。 “阿洲!”罗艽欣然站起身,与她打招呼。 叶青洲隐约挪开眼,不应。与风仪掌门低语几句,她朝众人浅浅一揖。 还未入门,竟要告退。 罗艽的招呼声便落在风里,没人接下。 罗艽有些尴尬。 周围人转而谈论几句,或揣测她们师姐妹关系,或为罗艽抱不平。也有人说起风仪门萧墙之事,有关唐元悛与唐忆,连带几句叶青洲的作为。 然,那已是后话了。 只那次清谈毕,无为拦下罗艽,目光落在罗艽左手腕,意有所指道,“不知阁下的金缕衣……” 蛊毒一事,三清道人尚在为罗艽抑制。只是抑制,到底不是根除。 七七四十九天,七个轮回;倘若在最后关头仍寻不见根除的法子,那也是一死。 与漠江城一役,罗艽亦在求生。 不知是否那一剑让三清长了脸,这些日子,三清与罗艽的关系缓和不少。 三清承诺,会为她寻到解药。 陆离辛的蛊虫一道,师从前任漠江城城主,鬼母陆茕。而三清与鬼母曾有些同辈情谊。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无为却说,“三清道者应当也是晓得的……” 罗艽洗耳恭听。 “阁下天生剑骨,千年一遇。阁下师妹亦是难得天才。”无为道,“她的母亲——亦是罗来仙人的徒儿、三清道者的师妹——便是一颗冰雪玲珑心。” “……青洲的母亲?”罗艽讶然,不自觉喃喃。 仿似添了这层联系,一切都说得通了。 见她犹疑,无为诧异道:“您不知晓这层关系?” 罗艽摇了摇头,“以前听谁说过,记不太清,后来……就忘记了。” 她故作镇定,免得被人看笑话。 “所谓玲珑心,加在叶施主身上,便是……”无为顿了顿,又道,“于剑法或寻常,但于心法一道,有绝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