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洲垂眸思索须臾,终于动容。 她于是拿衣袖擦一擦眼泪,扎紧头发,趴在榻边,套上锦袜,又踩上白色小靴子。 小孩儿动作慢吞吞,好半天才穿戴齐整。 罗艽便趴在榥外,悠然等着,时不时抬手摸一摸芦叶小鸟。 叶青洲掐了屋中油灯,屋外倒是夜色敞亮。 眼见叶青洲往门边跨,罗艽抬手,“哪儿那么弯弯绕,出了门还要经长廊,长廊外还有大庭园……直接从踩着窗牖出来嘛。” 黑暗中,叶青洲瞪圆眼,又皱眉,大抵正悄悄思索此举是否可行。 窗棂外,夜色迷蒙,罗艽背了光,目光却灼灼,笑意明亮。 风送来雨后泥土的清芳。 叶青洲吸了吸鼻子,鬼使神差抬履,向这窗外关系半生不熟的小师姐,迈出小小一步。 一步,一步,踩在如水凉爽的夜色里。她搭上窗棂外罗艽伸来的手。 罗艽扶着叶青洲,护着她踩上长榥。 盛夏的夜风吹拂在面庞上,些许溽热,又分明轻快。 叶青洲捉紧罗艽小臂,半跪在窗间,望向罗艽,呆呆愣了眼。 罗艽以为她是不敢跳。 罗艽于是干脆抬起双手,揽了师妹肩膀,把人抱下窗牖。 七岁的小孩儿个子不高,体量也轻,罗艽抱着她,觉得自己正抱了一团雪白的云。 云朵轻飘飘,长长睫毛忽闪忽闪,眼眶却又红了。 所幸罗艽也没抱她多久,带着人在窗外一晃,立刻把她放去地上。 等叶青洲站稳,罗艽微弯了身,抬手拍了拍小师妹膝盖,再捉起小师妹的手,眉眼弯弯地道:“走吧。去看日出。” 叶青洲虽不应声,但也愣愣跟上。 便是片刻后,三清山山北最高一处石阶,罗艽站在平石上,对着昏沉明灭的夜色,张开双手。 燥热的风拂过她身侧,顷刻些许温凉。 “且等着吧!” 罗艽向师妹弯着眼,信誓旦旦道,“片刻之后,霞光万彩,云层喷涌……云海渺渺,好看极啦。” 叶青洲低着头,没说话。 此时。 只听。 平地一声惊雷。 天光云影显出罅隙,飘来两滴雨。 一滴打在罗艽骄傲扬起的面上,另一滴敲在叶青洲头顶。 “……” “……” 罗艽眨着眼抬脸。 竟是天际乌云翻滚,如墨压青山—— “怎、怎么忽然下雨了呀……”罗艽喃喃。 赶在疾雨倾袭前,罗艽脱下外袍,罩在头顶,又噔噔噔跑回叶青洲身侧,将人一同罩住。 再揽着人进山林,蹲去硕大的芭蕉叶下。 顷刻,衣袍外侧雨珠滚落,噼里啪啦,老天的眼泪不要钱地往下落。 罗艽与叶青洲挨在一块儿,抬了眼,忽笑:“老天比你还爱哭。” 咫尺之间,叶青洲又瞪起那双圆眼睛。 再字正腔圆道:“骗子。” 罗艽怔忡,不明所以,失声惊道:“……啊?” “你、你说要看日出的。却落了雨。”叶青洲挪开视线,分明紧锁眉头。 “师姐是骗子。” “……好吧。”罗艽无言以对,闭上眼,顺着对方的意思,承认错误,又点点头,“我是坏人,我是骗子。” 叶青洲蹲在外袍下,不再说话了。 小孩儿的面色比这外头疾雨阴霾还要阴沉几分。 罗艽心虚地闭上嘴。 好在这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快,少顷风止,零落暴雨成了淅淅沥沥的雨珠子。 一刻钟后,雨珠子也歇息了。 外袍吸足了水,提在手里沉甸甸。罗艽还不晓得该如何祛除,便没去管。 而见林间不再落雨,叶青洲“腾”一下站直身子,不睬罗艽,径直便要离开了。 罗艽下意识捉住她手腕,“别……” 只换来叶青洲恶狠狠一瞪眼。 “骗子,放手。” 被那凶巴巴的眼神一扫,罗艽心虚极了,望一眼阴霾遍布的天,顷刻眼睫一颤,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嘛……”说着,罗艽皱了眉,可怜兮兮耷拉了脸,“对不住嘛。” 叶青洲仍咬着牙,挪开目光,不理。 追上叶青洲视线,罗艽苦了巴拉再道,“小师妹,好师妹,原谅我这一次罢。” 叶青洲再次移开脸。 罗艽于是拉起她的手。 “大小姐,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叶青洲还是不出声,不搭理。 但好歹好歹,她也没一把拍开罗艽的手。 罗艽脑瓜子飞快地转,终于灵光一闪。“你再信我一次。这次保证不让你失望。” 叶青洲犹犹豫豫看过来,“又……又要做什么?” “——师妹想不想吃西瓜?”见叶青洲态度松懈,罗艽立即挂上一张明媚笑脸,“可甜可甜的西瓜!” “真的很甜?” “当然!” 叶青洲于是冷眼盯罗艽几瞬,倨傲地仰起脸,半晌,才大小姐似的点了头。 虽未开口作声,可那傲慢神情分明在说:倘若再骗我,你就死定了! 小罗艽忙不迭狗腿道:“这次一定、一定不会再出错了!” 叶青洲这才沉着脸,回握住罗艽的手。“行吧。” 万幸。 山上晨雾虽晦暗,三清山下,卖瓜的婆婆出摊倒是比平日更早一些。 拿了罗艽三五铜板,卖瓜婆婆挑出一个圆滚滚西瓜,菜刀一落,西瓜一分为二。 “罗小仙,拿好咯。”婆婆笑嘻嘻道。 罗艽眉眼弯弯、嘴巴甜甜地夸赞几句,便两手捧着西瓜,跳着步子向叶青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