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仪门出师前的那场游历,我一定要先来这红石山住上十天半个月。”缩回飞虫前,林稚借着白鹰那对尖喙嚷嚷道,“我这种大偃甲师,怎么能闭门造车?……” “知道了,知道了。”罗艽说着便把飞虫塞进袖中。 她抽出背上归尘剑,将其朝地上一掷,御剑掠过晨间集市。 此时正是廿五日巳时。 距周昭越说的廿七日,还有十七个时辰。 * 清都往北一十五里,是一处同莫小渔村极其相似的村庄。 罗艽到时,只见一片炊烟,冬林针叶青枥枥。 自叶青洲被囚,罗艽没睡过一夜好觉;前几日来了清都,又进牢狱,再御剑千里去红石山,于医馆阁楼靠窗将就一宿,便又是御剑回到清都。几经波折、一路颠簸;是以此时,在林间落地的那一刻,罗艽一头栽进枯草堆。 枯草堆里许多苍耳,正扎进罗艽额头,引一阵细麻麻的疼。 罗艽又痛又痒,眼前一黑。 本就在打着架的眼皮子,于此刻更像是粘了胶水。 她将自己裹在厚厚衣衫里,半天没爬起来。 险些就在这枯草堆里昏睡过去。 百年前的罗艽道行深,又辟谷多年,别说三天没合眼了,就算三十天没一顿好歇,亦能拔剑掀翻那佛门十八罗汉。 可如今徐良娣这身躯实在算不上多强壮,兼以此刻饿且困,竟连开口说话都有些力不从心。 一晃神,罗艽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幼那会儿,街巷市井中。 随便一处安暖地都能让她合目而眠;但一点儿风吹草动,又能让她倏地惊醒。 疲态、困顿不堪。 恰如此刻。 ——不。 或有些许不同。 彼时困苦,但即便真到了绝境,也不过她一人一死了之;眼下虽苦难,但若真的自我放弃,可得带着青洲一起没命。 更何况,倘若真是活死人…… 那到时候没命的,大概也不止她与叶青洲了。 而此时眼前已有些许曙光。 罗艽心道,断不能功亏一篑。 她挣扎着起身。 可摸了摸发疼的脑袋,总觉着眼前丛林转着不少小星星;脑袋里像藏了只蜜蜂,正嗡嗡转个不停。 “呀!——” 身后响起的稚子童音将罗艽吓得一个激灵。 她回头,见是一个扎着冲天辫儿的小女孩,五六岁模样,一双大眼睛水灵灵,一张脸也圆圆的。 “就是你,从南边,‘唰’地一下,飞~了过来?” 大概是缺了门牙,小女孩说话有点漏风。 罗艽瞧小女孩脸被这深冬的林风冻得通红,像一个红彤彤的苹果。 她微弯下腰,一瞧这小女孩嘴巴,两颗门牙全不在。 罗艽忍俊不禁,又道:“这么晚了不回家?不饿么?” 小女孩压根儿不顺着她话讲,只持之以恒地说道:“姐姐你是飞过来的吗?像一颗星星一样,飞过来的吗?” 罗艽:“对。我飞过来的。” “姐姐为什么会飞呢?” “因为姐姐是神仙。” 岂料小女孩瞥她一眼,“不像。” “姐姐灰头土脸的。” 罗艽闻言,反而笑了。“不错诶,还会说成语!” 她五六岁的时候应当还不识几个字。罗艽记得,自己是十二岁上了三清山后,才开始笼统学读写。 “姐姐!” 小女孩忽地拉紧拉紧袖子,朝下拽了拽,“去我家吧!我娘亲是村长呢。我家的水缸,是全村最大最漂亮的白水缸——哦,不是要送给你。就是,可以让你洗洗脸。” 一通童言絮絮叨叨,小女孩说话又磕巴,罗艽只敏锐地刮到“村长”二字。 她问:“你娘是村长?” “是呀!”小女孩点点头,又催促道,“走吧,走吧,姐姐。” 童言无忌,却也什么都敢说。 罗艽被她推着往村里走,忽而开口试探。“你晓得这些天……此处出了许多大事儿么?” “晓得。每年这些日子,娘亲都会很伤心很伤心。” 罗艽一愣。 “……什么?” 小女孩见推她难走,便去几步跨到前头,捉住罗艽衣襟往前拉。“我听婶婶说,十几年前,我曾有过一个哥哥——哦,大概比我大个几岁吧!那个哥哥,曾在一个大大的冬天里,被坏人掳走了。坏人……嗯,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呢。我听大家都叫它‘鬼’。”小女孩小声道,“所以我想和娘亲说,我找着神仙了——” 小女孩忽然停了脚步,亮着眼睛瞧向罗艽。 “神仙姐姐,你应该会捉鬼的吧?” 罗艽凝眉看着她,缓缓“嗯”了声。 碰上这小丫头纯属意外,而这小丫头家中居然有人也是乌衣鬼一案的受害者,更是偶然。 但不管怎么说,至此,罗艽已能确信,这乌衣鬼确确实实与漠江城的活死人挂钩。 至于周昭越那“廿七日”之言,应当也不会有太大差错。 因为百年前,就是如此境况。 彼时陆离辛大张旗鼓地捉人,捉得又杂又乱,可比乌衣鬼嚣张太多;旁人说这妖道捉这么多人是为掩人耳目,好叫正派瞧不出真正规律;但罗艽觉着,陆离辛应当……只是瞧那些男童不顺眼。 罗艽亦从她人口中得知,在陆离辛最终留下的人里,最首与最末这二位,确实出于同一个地方。 倘若此刻有图册,将所有案发之地绘于其上,大抵会形成一个闭环。 亦是一副流动的梵文;那梵文,曾刻在漠江城罗刹宫内一块浮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