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 不能和在意的人共度余生, 这长生,究竟何用? ——是了。 叶青洲还未曾见过什么好晴方,岁月忽已老。 只偶尔梦中,空山一道剑气飒爽。 梦中的师姐白剑黑袍,温柔依旧, 挽一个剑花, 笑着唤她,“阿洲。” 师姐站在天光尽处。 梦中三清晴方好,汩汩青山亦不老。 叶青洲挟着云霞疾驰而去。 明明相隔不远,却恍若天堑。 转瞬回神。 ——山月寥落, 须弥一瞬间。 身后山河云影、人间春色, 倏尔, 皆消散不见。 * “唔……” 风仪高阁,对弈亭内,一人卧在玲珑盘上。 她一身缟素,清绝的脸掩在袖里, 气质凌尘, 却淡如一抹轻烟;仿似轻飘飘的, 就要随风去了。 倒是夕阳垂怜,为她渡来一层盈盈光。 “——青洲?” 耳畔,有人唤了她一声。 叶青洲未应,仿似听不见。 “怎么在此处酣眠……”唐忆与许嘉瑞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她们耳语几句,收起那散落一地的黑白玲珑。唐忆遣风仪小童去取一件氅衣,一垂眸,却见叶青洲腕上一抹银色小链。 银链上,一只小小铃铛。 唐忆像是觉着有些好笑,与嘉瑞喃喃,“又不是小孩子了,怎的还在腕上系铃铛……” 许嘉瑞盯去几眼,蓦地惊道,“白发……!”她窃窃急着,“你瞧青洲的发尾!” 恰此刻小童递来氅衣。 “……白发?”唐忆握衣的手一顿,这才循声望叶青洲发尾望去。 便见叶青洲乌亮的长发里,不知何时已染上霜色。 仿似凛冬冷月,青丝一夜吹成雪。 唐忆与许嘉瑞正愣神,叶青洲慢吞吞起了身。 叶青洲睁开眼,好似几分畏光,双眼微微眯了,便半面迷惘。 待她悠悠瞧清眼前几位人,对上她们显然惊慌的神色,竟毫不在意似的移开目光。 也不问询。 近年来,叶青洲的性子越发古怪,很少与谁交流,更少主动开口。 被她冷飕飕的视线一扫,许嘉瑞已经隐约腿软。 唐忆端的无奈,将氅衣递给叶青洲,视线再落回她染雪的发,“青洲,你这发尾……是怎么一回事儿?” 叶青洲没接,只愣着眼,极缓极慢地摇一摇头。“……无妨。” 唐忆叹口气,便径直将氅衣披上她肩膀,再问:“怎的在此处酣眠?对弈亭风最凉,此刻又是秋冬。” 叶青洲坐在原处,忽屈起膝,神色落了落。 她轻轻说,“不过做了一场梦。” 言罢,叶青洲轻捂了捂前额,款款起身;抬手时,腕上铃铛悄然作响。 那是她醉时系的,酒醒,也忘了再摘下。 见她站起要往回走,唐忆与许嘉瑞便一左一右,笑语盈盈搭着话。 问她近来幻术修得如何,又问她做的什么梦。 叶青洲并未再说什么。 直至山色湖光晚,叶青洲在三千台阶边驻足,茫然地回想此前梦境。 能忆起的唯一细枝末节,居然是七寸台上,师姐与她对剑,笑着让她从山下带回一只烤鸡。 师姐的笑已然模糊不清,可那一句“烤鸡”的咬字,却被她莫名其妙记在心里。 四野人已散,叶青洲望着寂寥山林,落寞地笑了笑。 转念,像是思及何处,她捋起发尾,瞧一瞧那片怪异的霜白。 只道,梦中,晴方正好,青山不老。 梦醒,却是尘满面、鬓如霜……* 万事皆不见。 * “噼——啪——” 惊堂木砸上茶沫,说书人口技纷然;便将那被世俗嚼了千百遍的千里陂一役,又讲得激动人心。 “千年血树焚日,天际一道窟窿月。那陆离辛不仅自个儿炼出个活死人,血树血脉所及之处,亦生各式白骨将士,无端端便为其效力。” “不觉剑罗艽承三清衣钵,剑法高绝,愣是将那白骨千军剃得七零八落,再无能站起。”说书人竖起食指拧起眉,端的是老神在在。 “她与罗刹魔头缠斗九九八十一招,斗得那是个难舍难分。” “便是三清道者驭其千里幻境,长生剑与兰芥龙吟共使出一记灵阵。……” 说书人将彼时景象描得绘声绘色,食客便仿若身临其境。 “便是她二人越向空中那一刻,……说时迟那时快,那兰芥之人将灵阵一收——” “等等!等等!” 却是座中一位垂髫娃娃将说书人话打断。 她抬脸,奶声奶气地问,“不觉剑是好人,城主是坏人,是不是?唔……城主在害人,不觉剑是在保护大家?” 说书人一愣,思索一番,眼一转一瞪,“按这个故事呢……可以这么说罢!” 娃娃再问:“那,那些摆阵的人,是不是也在被不觉剑保护呢?” 说书人:“对。确是如此。” “那她们也知道灵阵下不仅有坏城主,也有好人?” “必然。” “那为什么不等好人出来以后,再收阵呢?” “来不及。” 娃娃皱眉:“不能来不及!她在帮大家,她也想活……”说着说着,她竟哭起来,“呜呜,好人好可怜!” 周遭食客被娃娃哭声惊异,说书人亦为之动容。“诚然。正所谓‘不可使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 “不才曾一度认定,与其说是罗刹让不觉剑殒身,不如说是那些个名门正派过河拆桥……或说她少年英雌,挡了谁的路,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