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抵达陵县时,正逢阳春三月中。本是生机勃勃的大好时光,合该春耕保农时, 可这里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大旱。 苏韵卿走马上任第一日, 就不得不跟着衙役们跑去了田间地头视察灾情。 周遭百姓看着这个碧衣官袍里装着的白面小生, 无何奈何的失落长叹: “盼来盼去,朝廷就给指了个如此年轻的人来,无人把我们穷乡僻壤的老百姓当回事啊。这任上的官来了走,走了来,比蚂蚱换的都快。这人一看就是富贵家出来的,呆不长。” “老伯,我瞅着,这人咋像个女的呐?” “嗬,可不是嘛。哎你们瞧瞧,真是个女娃娃嘞,这不胡闹吗?咱这地界啥情况,给个精干老官都难治,小女娃,不得让城里那群嘎杂子琉璃球给作践了?” 陵县县尉听着百姓明目张胆的议论主官,却不见苏韵卿有丝毫的反应,一时激愤的粗声大嗓骂了句: “都特么给老子闭嘴!老百姓议论当官的?哪个瘪三儿教你们的规矩?啊?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百姓吓没吓到不清楚,苏韵卿却是被吓了个实在。 京中绝没有这样粗鲁的官员,这可是她生平头一次见。 不过百姓的话音入耳,再瞧着入眼的漫山遍野贫瘠又干涸的水田,苏韵卿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干实事绝非随口说说,困境摆在眼前,关乎百姓生计温饱,再不是弄权胡闹了。 彼时,京中的萧郁蘅亦然凝眉苦思。 西辽不曾在寒冬来犯,却选了青黄不接,百姓忙于农事春耕的重要关头,陈兵国朝西北,来势汹汹。 小辽帝也是个有城府的,故意扰乱农时,且西辽的骑兵战力威猛,一路士气激昂。 苏韵卿交给她的布防图和线报,萧郁蘅研究许久,觉得耶律茵不像是拿着假情报诓骗于人,便尽心尽力的上了一道奏疏,陈说迎敌的要害与计策,请旨往边军去,亲自督战。 萧郁蘅突然插手军务,所言所行还颇有几分道理,令舒凌颇觉意外,隐有惊喜,隐约洞察了这人新的栽培潜力。 舒凌正在发愁征讨迎敌的人选,萧郁蘅自己撞上了门来,占尽了天时地利。 于是,三月下旬,大将军楚明庭与宛平公主萧郁蘅领兵十万,随行招募百姓扩充军队,远赴西北,对战辽军。 苏韵卿离京那日,萧郁蘅一回宫就撞见了正欲去宫外跑马的舒凌。 二人的关系本已缓和的差不多,萧郁蘅该是很快就可以重获自由,可那日她替苏韵卿憋闷,见到陛下便忍不住,气鼓鼓的问出了一句话,令她一直被舒凌扣留到了出征的前日: “母亲,您问鼎九五的初心可还在?您可还记得设立女官,引巾帼英才的初衷?今时苏韵卿寒心远走,明日、以后,天下多少女子心底方涌动出的希望会湮灭于微芒之中,重回昏暗?这些您想过吗?曾经的豪言壮语,您还记得起来吗?” 那日舒凌的脸色青黑,手中扬起的马鞭险些落于萧郁蘅的身上,若非蓝玉和红鸾大着胆子冲上去阻拦,还不知尽皆情绪不佳的二人要在宫门口闹成个什么惨样。 好在最后二人一认怂一退让,一入宫一跑马,免了争执,而后各自安居,彼此避而不见,也算和睦。 西北烽火连天,骑兵难缠,戈壁黄沙滔天,环境恶劣;东南旱灾走了是水患,洪涝不断,山体滑坡,长河决堤,良田顷刻毁于一旦。 萧郁蘅和苏韵卿各自忙得不可开交,二人皆置身蛮荒,连一封家书都不曾有,彼此的遭遇互相不得而知。 除却朝廷例行的表奏,舒凌从未收到她二人的只言片语,心底难免空落落的。 一个是不被将士信任的千金公主,一个是不被百姓看好的白面书生。 她们初来乍到时皆是举步维艰,孤身对困局,岁月倏忽,却各凭本事赢得了身旁所有人的拥戴。 萧郁蘅是个延揽人心的奇才,借着公主身份振臂一呼,平易近人的亲和性情,加之能言善辩的一张巧嘴游说鼓动,招揽投效的百姓不在少数。 抵御外敌侵略的队伍日益壮大,临近州府的兵将听得次次捷报回传,亦然心悦诚服。 楚明庭考虑到她的身份,本不敢让她往前线去,将她护得严实。萧郁蘅却甘为他的副将,每次都冲杀在他的身边。 楚明庭深觉意外,这养尊处优的丫头竟也有如此飒爽勇毅的一日,令他不由得回忆起年少时,与舒凌、宁翊等人在北疆并肩厮杀的场景来。 少年意气,不过如此。 苏韵卿在京为官多年,官场弯弯绕绕自幼了然于心。县衙那三五个地方官虽说行事有些粗犷,但皆是陵县土生土长的人,自是盼着家乡好。 她轻而易举拿捏住了几人的心,将人收归己用,每日游走在深山乡路,灾害频仍的时候,不惜与百姓同吃同睡。农事稍有喘息,她便着手操办县学,缉捕猖獗的贼寇,着手兴修水利。 陵县百姓戏称,自家县令上可怼得州官脸红脖子粗,不得不应允蠲免税赋,给百姓生息;下可抓鸡遛狗找猪赔牛,舌灿莲花破民怨,令一方治下邻里和睦,家财安宁。 河道决堤,带领百姓避灾时有她纤弱的身影;治理淤塞,疏通滑坡山路时,蓑笠下也有一遍身湿透的纤弱姑娘。 苏韵卿白皙的肌肤染了沃土的颜色,明眸中却多了三分酣畅淋漓的清亮。 而对她的称呼,从初来时百姓口中不屑一顾的毛丫头,渐渐转变成了一声声恭敬的“苏明府。”苏韵卿不觉得苦,反而深感找到了心安的归处,干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