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哦?依您所说,卢府被抄没那日,我就不该拦,就该让您在这天牢里看着冲天的火光烧尽你的心血。您与何人为伍,他们是什么路数,您心知肚明。您有大才,可他们只看重您曾经的权位,毫不惜才。陛下倒是惜才,只可惜,应了您那句:才大不忠者,用之祸国。” “她?牝鸡司晨,不配!自古男尊女卑,她一意孤行的称帝改元,才是祸乱朝纲的罪魁祸首,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 卢逢恩嘴硬的将谋事失败又被人卸磨杀驴、弃如草芥的痛恨发泄于舒凌的身上,不顾文人风骨,开启了谩骂。 而这等荒诞立不住脚的言辞,也意味着他的心理防线早已崩塌。 苏韵卿冰雪般的容色上勾起了一抹幽沉的冷笑,耐着性子慢条斯理的挖苦道: “骂吧,您挺住了多活几日。我还蛮欣赏您的才学,那十余抬的文集,书箴,集注,疏议,我会整理成册。到时编修之人是我这女子,年号是今上的。我会请旨求陛下给您留个文坛清名,让您的佳作传承百世。您清高倨傲的卢公休想与我们这些弱女子划清界限。百年后,世人若知你的名声,定要感念陛下不计前嫌的圣明与豁达。” “你……!”卢逢恩被噎得脸色发红,怒目圆瞪,一双满是皱纹的老手颤巍巍的指着苏韵卿。 “廉吏固傲,唯系其名,当誉之。这话是您说的,也算是您为官的写照,卢府并无几多银钱。垂垂老矣留个恶名,值么?前半生作了个孤傲清官,老了老了非要犯糊涂。如今这官声无人敢保,我斗胆给您保个才名之誉。只不过,这与我恨毒了你,是两回事。” 苏韵卿转了视线,眸色晦暗的望着幽深的天牢走廊,沉声质问: “这阴暗骇人处,我住过多日,也知是拜您所赐。韵卿小小年岁,自问从未戕害一人,立身朝堂与您学的是一样的圣人教诲。难道为社稷百姓做事,男子有功,女子便有罪么?李公晚景苍凉,竟不忘为我作保,于做人,他前半生或不及你,可眼界格局胜你千万。” “老夫宦海沉浮近五十年,尚且囫囵茫然。你这稚子懂什么?老夫的功过,还轮不到你来评说。” 卢逢恩拖拉着疲惫的身子,转了个方向坐于茅草之间,语气倒是缓了几分。 “评说自是轮不到我,我来是泄愤。我十几岁便历经一番风雨,生死边缘徘徊一遭,皆是拜您所赐。” 苏韵卿淡然的打量着他,“对了,听说您府上走脱一人,不知道先让哪一方得手呢。我这怨气也发泄干净了,时候不早,您的书卷繁多,我得早日整理出来才好。免得哪天乱贼兴兵,我光顾着逃命,还得烧了它们,可惜咯。” 苏韵卿说罢抬脚便走,走了两步却又退回来,笑意盈盈的出言: “您被问斩那日,我带着好酒去给您践行呀。半壶送您,半壶祭奠李公英魂。欸?若是凌迟,我就不去了,太血腥。到了那边,要是见到李公,劳您传个话,就说苏韵卿念着他的好。…哦,不对,您和他大抵不会在一处,忠奸有别,何去何从,判官的笔会有个定论的。” 大步流星的迈入幽深的廊道,苏韵卿漠然地听着身后人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唤,“你回来!你给老夫站住,毛丫头,你回来!……”她的眼底眉梢染尽了数重霜雪。 以苏韵卿的私心论,她巴不得手持长刀,一刀刀剐了这人,报了那无数在连环计中折损的枉死冤魂的仇。李公的离世,萧郁蘅的重创,都拜这老顽固所赐。 于公心,她还得激将此人,等着他残存的少许良心发现,将所知的事情知会舒凌。 苏韵卿深感意外,卢逢恩今夜已然失态,可话里话外的,不是与舒凌政见不合,不是巴望着什么权欲地位,竟满嘴都是男尊女卑的毒瘤思想,好似所有的不满与反叛的动机,尽皆源于当政之人是女子。 可他骂来骂去的,没有一条实质的为君之过,没有理政疏失,私德败坏,只拎着性别颠来倒去。 迂腐么,还是可悲?究竟是如卢逢恩这般因循守旧,葬送前程的人可悲,还是普天下不得公允的万万女子更可悲? 苏韵卿思量不出答案。 踏出天牢大门之时,苏韵卿正巧碰到了胡捷老尚书。 二人皆是脚步匆匆,根本没来得及避让。 胡捷眼尖的认出了苏韵卿,反手将人拉到一旁,低声斥责:“你不要命了?乱闯天牢?” “胡尚书,”苏韵卿躬身一礼,有些急切地询问:“您这个时辰过来,是要突审卢逢恩不成?” 胡捷并未隐瞒,颔首默认了,不耐的赶人:“赶紧走,老夫当没见过你。” “您缓缓再去,”苏韵卿正色提议,“韵卿可没胆子擅闯天牢,方才这人被我言语相激,大抵心神怆然。您晾着他,等他崩溃了再去,估计能问出好些话,也算我没白费心思。” “你说什么了?他一把年岁,还言语激他,你也不怕气死他?”胡捷担忧地直摊手,脸上的山羊胡都颤巍巍的。 “倨傲文人重声名,抛却宰执身份,他是文坛巨匠,史学大家。我不过是护下了他珍视的心血,应承他将这些传承下去罢了。时候不早,韵卿是秘来此处,耽搁不得,得回了。”苏韵卿复又一礼,说罢便匆匆离去,隐入漫漫长夜。 胡捷捋了捋灰白的胡须,深沉的眸光落于幽静的夜色,到底是听了苏韵卿的话,没有往天牢里去。 夜幕下偌大的清漪园静谧无声,林草茂密处幽暗黢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