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忘记了曾经拥有的土地。 有的人没有忘。 女孩在军中遥望远方,在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将来,她要再次来到北央大街,去占街头最好的铺子,支起记忆中的那张蓝布幌子。所以,即便是在战争结束后,她仍旧选择留在军营,比起温暖潮湿的南方,这里更像是她的家。她找过当初带他来的士兵,那个拼死带她回家的男人,只是再也没有找到他的消息。据说他回营没多久就去了前线,然后,同去前线的大多数人一样,死在了那里,连一块尸骨都找不回。 他是个英雄,女孩并没有过多的难过,他用英雄的姿态死了,他心中应当是高兴的,她也为他高兴。 「小茯苓,一会儿带你见个大人物。」 将士们会柔和起被沙吹痛的公鸭嗓子,低声轻唤她的名字,并在前面亲切地加上一个小字。女孩毫无疑问是军中一道风景,她既有孩童的单纯,又有女子独有的坚韧。女子的坚韧与男子截然不同,不似千斤磐石般沉重,它像绸缎一样温柔,那是任刀山火海,亦不伤分毫的温柔。 「什么大人物?我以为我才是这里最大的人物。」以及,女孩的娇俏。 「等会儿可别这么乱说话。」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守玉,这个从乱民中救下皇嗣的大将军,是他撑起了李魏被铁蹄踏折的脊梁。女孩垂头问好,在抬头后小心翼翼打量他,大将军正在壮年,身长九尺,浓眉长髯,腰背宽厚,但并不让人感到可怕。他的声音很亲切,这让她想起了阿爹,都是一口地道的北央老调。李守玉感谢她在军中为士兵治伤,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她说,她要药草和绷带。李守玉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说她想要的,都会有。 「那北央呢?」 「一样。」 李守玉在她眼中看到了不疑的坚定,亦如半月前,那个冲出宫门跪地拜师的女孩。 她们有同样的眼神。 很多男人,不如她们。 「我带你去见两个人。」李守玉带她到了操练场,士兵在口令下不断变化阵型,整齐划一的步伐在地上一次次扬起黄沙。他们绕到操练场的一角,那里有两个同她年岁相仿的小孩,手拿钝剑在比试招法。见李守玉来了,他们放下剑,弯腰问好。 李守玉的介绍非常简单,简单到只是说出了他们的名字。 「李明珏,赵攸。」 「秦茯苓。」 孩子的记忆非常好,他们此生都还未见过太多人。在看到彼此的那一霎,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认出了故人,他们都不曾想到重逢的这一天,会变得如此酸涩,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不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那一日,日落西沉,他们知道了彼此的名字,只是他没能做成状元,她也没做成名震北央的大夫。 他们的未来被蛮子的铁蹄给毁了。 ***漫看少年乐*** 在重逢的星空下,秦茯苓捻好衣角坐在小土堆上,想问他为什么来了兵营。他底子薄,身上也没几块结实的肉,想必过去这些年皆是浸润在书墨中写画,而非舞刀弄枪地长大。但她问不出口,少女时期的心思敏感而纤细,她明白是什么能使一个意志坚定的少年突然改变。 秦茯苓稚嫩的嘴唇抿了抿,问:「你还咳么?」 「前两年已经好全了,就停了药。」 「我再给你开个强身健体的方子吧。」 身后突然传来女孩清冽的声音:「你怎不给我也开一个?」 二人闻声转头,说话的女孩站在一轮圆月下,女娃娃的五官长得秀秀气气的,偏偏配了一双惹眼的剑眉,衬得人格外英气。她一手叉腰,头发上一撮黑一撮黄,显然是刚在沙土地里滚过,像个乱蓬蓬的小狮子。 秦茯苓打头一眼便记住了她,她长得出挑,再加上她姓李。但她从不计较这些,再好的皇亲贵族,到军营里也得听指令:「你又没病我给你开什么!」 「他也没病啊!」李明珏指着赵攸说。 「我给他看过,我知道。」秦茯苓一道指向赵攸。 「赵攸,她骂你有病!」李明珏走到赵攸身边,用胳膊肘碰他。 「我看你才有病!」秦茯苓横在他俩中间,把赵攸挡在身后骂道。 赵攸在二个小姑奶奶之间打着圆场,谁料她们越吵越凶,最后还是李守玉出的面:「大晚上的吵什么吵,都去沙地里站一个时辰!」 二人嘴一撅,互相给了个狠色,站就站,谁怕谁,走的路上一路在撞肩膀。 赵攸给李守玉鞠了躬,感谢他解围。 「弯什么腰,还有你,一起站着去!」 赵攸垂头苦笑,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走到沙子地里,特地离她们俩远一点,省得再被波及到。而她们两个冤家,偏偏站得很近,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数落个没完。 「怪你。」 「都怪你。」 「明明是怪你。」 她们吵得起劲儿,并未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直到李守玉低沉的声音响起:「还吵!你们两个再多站半个时辰。」 姑娘们也是硬气,哼了一声,不怕这些。李守玉家中两儿一女,这些场面,他还是见过的,知道要怎么对付两个不对付的人:「茯苓你和明珏年纪相仿,以后你们便住在一处。」 「哈?谁要和她住一处啊!」李明珏震惊道。 「军令!」 争吵的热闹冲淡了重逢的无奈,孩子们没有因愿想成空的酸楚而哭出来。那一晚,秦茯苓揉着脚数落李明珏,很快,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