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普通的箭上。 伤口有毒! 身在险境,她们已是同命,顾不上许多犹豫,公主俯身欲吸去毒血,不料张子娥突然醒来,一手牵住她的衣袖:「不可!」 「自我与龙珥相遇,体质便异于常人,普通伤病害不得我。这伤至今未愈,怕本是会要我性命。公主体弱,万万不可碰到毒物……」言未及终,张子娥向后倒下,体重毫无支撑地打在马腹上,睡梦中的马儿扭了扭头轻哼了一下,黑色的鼻孔里委屈地喷了两下的粗气。张子娥一手抚摸着鬃毛,一边低声问道:「公主得龙之后,身子倒越来越弱,不像我与龙珥,相距甚远,也无大碍。此事我想了许久,仍是想不通,这回伤得这么重,怕是一个不小心就会带到棺材地里,公主……可否为我解惑?」 苏青舟陷入了沉默,她自然地垂首用融化的雪水为她清理伤口,借此掩盖她的无所适从。 她与龙翎之间的事,不可细说。 张子娥曾向襄王献小龙,宋王有意传龙夷于储君,她的父兄同样强逼她将龙交予太子。在生来拥有一切的男人看来,这不是抢夺,而是拿回他们应得之物。她那时除了龙翎一无所有,唯有在他身边哭泣。贤妃教了她身为女子的柔弱,这是她唯一可以动用的武器,她虽不耻于惺惺作态,却别无选择。那时他们相识不过一日,这个身高九尺的陌生男人静静站在一旁,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会讲。她并无和男子单独相处的经验,为数不多的几次便是同郭麟羽在一起,但他像只叽叽喳喳的喜鹊,总有说不完的笑话。她不知是不是哭得不够楚楚可怜,眉尖一皱,这回是真哭了,为自己的无能。 「我不想把你让给大哥!」 「公主,我有办法。」 他的沉默自有缘由。 仙承阁是一次结契,他们需要第二次结契。在这之后,谁也没有办法把龙翎夺走。作为代价,她变得离不开他,必须在他身边维持气力,于此同时,绝不能让太子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她迫切地需要找到最后一个拥有龙的人。幸运的是,她知道那人是谁。 龙气一事,只有龙家三兄妹才有可能知晓其中就理。龙翎作为龙家长子,告诉了她很多三龙之间的事情,以及他们最终的命运。而对于这些隐秘,张子娥表现得一无所知。那只无忧无虑的小龙应是知道的,苏青舟有这样的直觉——每每单独与龙珥相处,她总能感受到孩子清澈的眼中迸射出的敌意。这种眼神,她再了解不过。 见公主许久没有回话,张子娥从沉默中知道到了态度——公主不愿说。 她善于洞察人心的君主一次次探知到她的底线,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所求为何物,却从不将自己的过去显露。她不甘于此,却也无可奈何。换作旁人,张子娥会毫不犹豫地除掉那些踏入禁地之人,但换作公主,她竟魔怔似的愿将外壳一层层剥开来,纵使她要用刀尖来感受胸腔下的心跳。 她没想到能在一个人面前软弱成这样。 「我……好痛……公主……同我说说话吧。」 心猛地一下被揪住,这一声痛听得苏青舟受不了。那场箭雨方来时,她一心逃命,任何出神都会置她于死地。在摆脱追兵后,刚喘一口气,压力便突然铺天盖地而来,压得额间发胀。那些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会有人来救她们吗,会被追兵找到吗,张子娥会不会死,张子娥死了她又该怎么办,龙气还能用几天……她必须提前想到一切可能,与任何可以改变局势的方法,她们是山谷中没有外援的两个女子,她不是公主,她不是谋臣,只是两个想要活命的人。 活下去!回到军队!查清一切! 种种思虑萦绕在脑海,让她无时无刻不处于紧张状态,心中直绷的弦没有一刻松懈。 此时,却毫无预兆地崩了。 这个为了三千石和李明珏对峙的呆子,竟可以娇娇弱弱地喊一声疼。她慌乱得握紧张子娥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很怕黑。」 她知道,她都知道。张子娥喜欢睡在外侧,趁她睡着了会悄悄起身点一盏灯,灯油总是放得刚刚好,恰好赶在天亮前熄灭。她清晨起来抚摸尚温的灯盏,知道她做了什么。 「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公主在一起,便没那么怕了,」张子娥虚弱地缩起身子,开始喘不上气来,「公主……知道为什么吗?」 「你爱我。」 张子娥闭眼苦笑了一下:「公主好狡猾,所有的事,都想用一个爱字来代替。」 「现在好黑啊。」她的眉心轻轻拧起。 「你怕吗?」 刀子叮铃一声落地,远方鸟雀拍翅而起。 黑云掩月,雪水融化,三两野狐结伴淅淅索索穿过枯木林。而她,在亲吻她奄奄一息的臣子。 「不怕。」 枯叶散发出腐朽的味道,连夜奔袭的马恶臭难闻,她们狼狈地在山洞里接吻,已说不清是谁在给谁续气。黑夜似乎漫长而无止境,昏昧到看不清彼此轮廓,唯有蜷缩在黑暗里,靠体温的触感和含糊的对话反复确认对方的存在。 「你怕吗?」 「不怕。」 …… 黑云褪去,雪水消融,三两野狐早已走远。而相触的唇终于错开。张子娥倒再一次倒在马背上,这一次马儿没有醒来。它同它的主人一样,身心俱疲。 公主跪在地上看见两手空空,可如此漆黑的夜,为何她能看清手中的污迹与血?她侧首看向洞口,原是旭日涌来了第一线光。干涩的眼眸中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但她却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