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远离官场,在民间便是另一番景象。她与龙珥聚少离多,但凡得闲,必与她漫步长街,像平民一般买老字号的糖渍点心,等悦宾楼的流油包子。与襄王或钦红颜靠美貌仗势欺人不同,她的出现不会令十里长街水泄不通,梁人爱她亲和,喜她小龙,待她亦如寻常百姓,亲近大多止于问候与寒暄。 龙珥此时站在红木大门下,宽大而纵高的两扇门衬得多年不长个的小不点愈发娇小。她倚门望向张子娥离去的背影,知道是自己的龙气在源源不断地滋养她。孩子抿了抿嘴,在晨光中骄傲地勾起了唇角。 此番陶府一行,梁王钦点了张子娥与公主,他如此苦心安排,大约是想借此破了宫中流传的不睦一说。她的确许久未见公主了,如今二人同车,气氛十分微妙。公主气傲,不会主动同她搭话,张子娥便借公事之便,简单聊了两句陶府之事。随后公主问道:「听说父王单独召见了你?」 张子娥仅仅颔首而已。 「何事?」 「人多眼杂,等安顿好了再说吧。」 苏青舟秀眉一挑,威势立现,她将手肘搁在窗沿,向外探了一眼,笑道:「马蹄声纷乱,你小声点自不会有人听见,多日不见,张大人倒是愈发谨慎了。那你说何处好说话?」 张子娥看了她一眼,垂下头来,公主生气了,她心知肚明。毕竟,是她把人家给惹生气的。但她也气,气得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公主是君,自然不可违逆,但她们之间,又不是普通君臣。她不甘,正如梁王所说,公主从不吐露心事,她要你的全部,却不肯施舍半点零碎。她坚韧,勇敢,犹如四面密不透风的墙,除去渴求龙气时短暂的脆弱,仿佛是天上遥不可及的圣人。一次次靠近,甚至是乞求,都无济于事。纵使是那次她在山洞里奄奄一息,公主依旧缄口不言。 她因想到数次同塌而眠的夜晚,肌肤相亲,唇齿相交,她们靠得那么近,却又从未拥有过彼此。 公主会给你最好的,除了心。 张子娥一向善于忍耐,但这一次,她终是忍无可忍。 见张子娥久不答话,公主将视线落在她攥紧的拳中,熟稔地伸手搭了上去,张子娥骤然一惊,几近一跃而起,马车随即猛地一震。 「公主,张大人,没事吧?」车夫问道。 「无碍,」苏青舟面不改色,只是拧眉盯着张子娥问道,「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那请问公主是怎么回事?」她垂首,牙关紧咬,努力压低声音。苏青舟莫名觉得,此刻若四下无人,张子娥应会怒吼出来。这令她甚感意外,印象中张子娥一直温文尔雅,即便心怀猛兽,亦从不表露,到底是什么令她愤怒至此? 「为什么是她?」 「她?」 「是谁都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是她?」 「张子娥你到底在问什么?」 她嘴角一扯,抓住公主的手,一个强劲压下去,将人狠狠按在角落。张子娥一向文弱,叫她去校场上跑个两圈都不愿意,而公主并未离开龙翎过久,力气尚有九成,此时体力确是在张子娥之上,但不知为何,无论如何都反抗不过。 落日西沉,银汉不出,马车中唯有那盏折扇书生送的橘红小灯,随着车马颠簸,落鼓般跃动着起起落落的灯火,光影,人影,呼吸,全都凌乱不堪。张子娥一手扣上灯盖,她被纷杂的光影搅得心烦意乱,她莫名不再惧怕黑暗,心中燃烧的欲望令她无比敞亮。猛烈的心火在狭小四壁中不断上窜,理智在炽热的火苗中渐渐湮灭成烬,她烧疯了,比在山洞里那回还烫,公主的长发还蹭得她手腕痒,有如千百只蚂蚁缓缓爬过。 忠诚,迷恋,欲求,她伏在地上把最脆弱最不堪的自我双手呈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究竟要怎样才能走到公主心里?究竟要如何才能获得她的坦诚?愤怒在无止之境疯狂蔓延,张子娥知道使用一般手段得不到答案,湿润的舌尖在黑暗中肆意攫取檀口中的甘甜,头一次,不是因为龙气。爱欲,控制欲,探求欲,亦或是占有欲,她无意分清,自离开国策门,她便在这尘世的熊熊□□中滚了一遭,远望是一袭白衣,近看是满身泥淖。交错的领口样式繁复,一个结连着一个结,她不喜欢…… 「张子娥你疯了!」张子娥到底哪来的力气?苏青舟推不开她,压下声音清斥道,樱桃口中香喘吁吁。 「谁好?」情绪在倾倒之后浑厚而沉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苏青舟,在漆黑中泛着冷冷的光。 不知所言!公主双颊晕红,咬唇暗骂张子娥吃错药了,一边受制于人,一边不受控制地有了回应。她心细如发的臣子再了解她不过,每一寸都拿捏得到位,她耐不住这些个手段。扯落的长发披散在背后,柔软的腰肢随颠簸轻摆,狭小的空间,车马的疾行,她身处一片黑暗,荒唐与越界感前所未有的高涨。 「回我话。」灼热的喘息压在颈边,耳根子被咬得发烫,这气音听得快要了公主的命,还顶了天的是句命令道。发疯了的张子娥,居然敢这么命令她。 「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苏青舟力乏,螓首软软地靠在她肩上,发带松散,白玉耳环将落不落。她被拿捏得死,再也撑不起王家风仪,气嘘一声,回得艰难。 还是避而不答!张子娥受够了,黑暗中细长的眉眼若隐若现,两指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她已经撬开她的嘴了!到底要怎么才能撬开她的嘴? 「你问明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