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尘封的回忆 朽木白哉
某次剑道课时,他偷偷对我这样说。 “辰也君,我把刀横得高一点,你就不用那么吃力了。” “但是……” 我犹豫了。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你比我高,这很正常。”他却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 练习砍小手的动作需要对方配合自己将竹刀横放在身前侧,手的高度,如果遇到矮小的对手,身高太高的人就不得不多把刀下垂一点,而我臂力不够,早期常常因为这个累得半死。话是这么说,放水既没什么意义也没什么必要,我不希望他让我品尝到偷懒的滋味,那样我可能就会上瘾了--实际上,我也没比他高多少。 “谢谢你,白哉,不过不用了,师父发现会骂你的。” 我微笑着拒绝了。他也没有坚持,冷下眉目继续监督我打完师父规定的次数。他一直是个认真的人,认真到细枝末节都要钻牛角尖的地步,说实话,他愿意给我放水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啊……我不行了,晚上得休息一下……”我揉着酸痛的胳膊,拖长了尾音。 “辰也君,今晚我会去你府上拜访。” 白哉突然这么说,我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过我很高兴。从小我就没几个玩伴,没想到和这个性格神奇的小少爷倒是有机会成朋友了,看来我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呢。 “诶?你要来我家玩吗?好啊好啊,从来没有朋友来我家玩过呢!而且如果是白哉来找我的话,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父亲对我的严厉不仅表现在他的态度上,还表现在他严格审查我周围友人的标准上。 我之所以没什么朋友,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父亲的干涉。 “不是去玩。”他纠正我,”是正经事。我们都是贵族的准当家,应当以学习为先,今晚没有训练,我会负责陪你一起读书。” 真是认真啊…… 贵族子弟往往分成两种人,一种是游手好闲刚愎自用的自由派,一种则是我和白哉这样一丝不苟勤于功课的严谨派,后者从小便因家里的压力而深刻意识到贵族在锦衣玉食之下的责任,而真心向往学识渊博之境界,也算是幸事一桩。 “读书啊……也不坏,白哉喜欢看什么样的书?” 我觉得不能这么早就冷场。 话是这么说,我在读书这方面还真是没什么强烈的兴趣。 比起读书,出去玩可能更符合我的爱好。 不过,众所周知,父亲是个爱读书的人,所以他也坚持让我啃了一些他认为值得一读的名作。把它们读完简直是这世上最庞大的工作量了。 “……没有特别的喜好,如果你想问的话,好书。”他想了想,这么说。 好书? 我被他的形容逗笑了:”好书……这个定义也太宽泛了点……” “若有人向我展示他最近读的书目,我必然不会仅凭书名判断他的读书品味如何。”他一板一眼地说,”典籍或通俗,光凭书的名号便想区分一二三等,实属迂腐之举。” “虽然这么说也没错……” “嗯?” “读书品位如何,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不及性情和品格。”我鼓起勇气在他面前”班门弄斧”起来,因为我不想被他看不起,不过强行装作自己很有才学还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说来惭愧,我在读书方面的经验尚浅,但是我认为,从一个人的喜好可以看出他理想中的自己的形象。我想知道白哉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书。” 他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万叶集》。” 《万叶集》是历史最久远的和歌集,比起唐诗,和歌又是另一种风格的诗歌了。 “白哉喜欢和歌啊!还真看不出来!”我拼命回想着关于这本书的依稀印象,可惜我暗记的篇目太少,想和他聊出共鸣还差得太远,”……天降霜露吾黑发,取其掌中即融化……虽似恋歌,其中的清冷萧瑟之意倒是很符合你的风骨。” 明明是个脾气暴躁还很爱耍帅的少年,却给予他这样的评价,皆因我对他未来的走势十分看好。他与我不同,必将成为静灵廷的中流砥柱,而人的实力越强,需要匹配实力的品性便越能左右他的”道”,这对于他来言是必须经历的试炼。我在思考这些时,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了。 “你我尚且年幼,何谈'风骨'?” 他的否认里并没有掺杂着嗤之以鼻的味道。这是他特有的善意。 在贵族子弟里,学会尊重他人的观点是每个人的必修课。白哉则是他们之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个,因此他的大气也是其他同龄人远远不及的。 “风骨一物又非文学大家独有,何必妄自菲薄。我们当然也有自己的风骨,从来没有人规定过必须是成年人才能堂而皇之地讲气节。”我说,”冬雪消于春日,汝心更甚雪,音讯全无……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和歌。” “悲切之忧思。”他寥寥数语,评价一针见血。 “觉得不够像贵族家的长子说出的话?” “不然。” “为何?” “脑中只有风花雪月的人,自然见到什么都只能联想到风花雪月。而辰也君并非那样的人。” “有趣,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若你真心喜欢那歌,便是在思念某人吧。能与他人感同身受,证明你是个温柔的人。” 他如霜露一般寒凉而晶莹的眼眸之中,寄托着某种我尚不能完全理解的东西。 诚然,这就是一首追忆故人的和歌。冬雪消于春日,汝心更甚雪,音讯全无。与寻常人家的小孩追捧的那些气势恢宏霸气凛然的英雄诗歌相比,我就是这么志向短小的庸人。 “你说得一点没错。”我第一次对外人谈起自己的心事,没想到,说出口竟然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我喜欢这歌,是因为吟诵起它,便会想起我的母亲。” “……” 白哉没有说话。也许他觉得此时保持沉默才是最善解人意的做法。 岁月也似融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逝了。 我和白哉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却是在这之后。友人的羁绊既不是他选择了我、也不是我选择了他,我们二人的会面往往都是出于必然罢了--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好的事。相近地位的贵族世家里两个年龄相仿的孩子,都需要接受相似的教育,而被家长们鼓励结交,童年时代的友谊大抵不过是如此。 非要说有什么偶然的话,最多也只能是我们并不互相讨厌,所以结为同伴时更融洽一些,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