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仙天十六年
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在大内宫廷这个可以说没有秘密的地方。 只要不是什么刻意遮掩的隐秘。 最后,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流传到形形色色之人的耳中。 就像是安乐王李道铭即将被解除限制,可以在宫中行走,能够正常读书、练武,甚至可以与天子在上元宴席上同列一席的消息。 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已经传遍整个皇城。 说来也是有趣。 尽管从种种渠道里得知此事的人反应不一。 但无论是后宫皇后,东宫太子。 亦或是武将之首,内阁大佬。 他们都没有表露出太多惊讶的意思。 只觉一切都在天子的掌控当中。 众所周知,陛下向来不喜这位安乐王。 但碍于种种缘由,轻易杀不得,更放不得。 最后只好将其丢在豹房冷宫,十五年不闻不问。 然而伴随着李道铭年龄日长,眼看就要到了及冠的年纪,再这么关下去也不是事。 此番匈奴王室联姻的请求。 顿时就替大乾天子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困扰他许久的难题。 一来,让李道铭这位先帝遗腹子娶了异族之女为正妻。 那就彻底会断了某些心怀不轨之人心中的念想。 试问,如果他们试图在往后推举李道铭为帝。 那大乾能不能接受,一位异族皇后? 以及一位带有异族血统的太子? 想想就不可能。 二来,就是大乾撑不住了。 别看漠北战事如火如荼,甚至一度打到匈奴王庭,威风无两。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眼下的一切胜势,都是建立在对无数大乾子民的压迫之下。 平常时分可以再苦一苦百姓,倒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几千年下来,都是这么个样子,大家也都习惯了。 只是成也胜势,败也胜势。 过往打败仗,你让平头百姓省衣缩食支持国家。 行,我们支持! 现在打了胜仗,你还让我们省衣缩食,甚至变本加厉。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胜与败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那我们还支持你干什么? 外加某些门阀世家在暗中煽风点火。 于是乎。 九州上下,民怨沸腾。 在如此情况之下。 即便贵如大乾天子,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 如果再强行打下去,国内可能就要产生大规模的造反,甚至会动摇他李姓江山。 然而大国威严在那里摆着,也容不得大乾率先低头罢战。 别说当今天子不答应,就连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也不会答应。 反正继续打下去苦的又不是他们。 即便改朝换代,摇身一变当官的还是他们。 但如果在战事一片大好的情况下主动求和,那可是要被写上史书,遗臭万年的。 正当大乾天子被架在火上,进退两难的时候。 匈奴王室,率先撑不下去了。 ......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此番停战容易,但往后再有没有如此好的机会一举扫灭匈奴,那可就难说了。” 许念坐在屋舍里,轻抚着膝上狸奴,轻轻叹息一声。 身处豹房,消息也不大灵通。 等到天子有意和亲匈奴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时候。 许念才从那些碎嘴的小太监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周疆域广阔,接连四海。 纵然是一时间国内烽烟四起,草头王群立,那又如何? 上辈子的历史便告诉许念,在封建社会当中平头百姓举旗造反是有着其历史局限性的。 他们往往会充当一个为王先驱的作用,不断的打击过往王朝的威严。 这个过程,通常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 等到此朝天子彻底威严扫地,便是那些门阀世家下场扶龙的时候。 眼下的大乾到了此般王朝末年的时候了吗? 显然还远远没有。 既然如此,事情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哪里还能回头。 唯有一意孤行,起大军全力扫灭匈奴王庭,活捉当代大单于。 然后挟此大胜之势,回返国内重头收拾旧河山。 同时,更能借此清理那些盘踞在大乾躯体之上,犹如吸血虫一般的门阀世家。 这样纵然不能让大乾上下为之一清,却也最少能得百年安宁。 至于百姓...... 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难怪大学士张长言罕见发火,痛骂群臣。” 前几日。 年关前的最后一场朝会上。 素来少言寡语,在朝堂上很少发表意见的张长言舌战群雄。 对着一众赞同和亲、停战的群臣破口大骂。 称他们都是一群一心为私的虫豸,心里没有半点国家社稷。 此时停战,无异于放虎归山。 然而群臣们也有话说,再打下去国库空虚、民怨沸腾,眼看就要遍地反旗了。 本就不愿停战武将也跟着参与进来,吵成一团。 天子罕见发怒,拂袖而去。 “大周立国三百年,仍旧不能解门阀世家之祸,各州各郡随处可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再加上种种武道宗门自成一体,关起门来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 许念闲暇的时候,也会复盘曾经的朝堂争斗,天下大势。 倒不是还对着大总管的位置恋恋不忘。 只是单纯打发时间,不至于让脑子生锈罢了。 “如此多掣肘在前,想来当今天子也十分无奈,空有雄心壮志,却总有人和他不是一条心,猛扯后腿。” “先帝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远离朝堂,在豹房另立中枢,想要以三五十年之光景慢慢拔除大乾这个巨人身上的沉疴,但可惜半道崩殂,至于今上......” 许念摇了摇头。 对于他那一套修玄养性,故作神秘的御下手段不做评价。 不过站在当今天子的立场上,许念倒也有几分能理解他的难处。 别看大乾境内,有楼观道、须弥寺、隐龙观、大河剑宗等等六座武道圣地屹立不倒。 但人家自古以来自成一统,听调不听宣。 大乾天子不可能一道圣旨下去,就驱使他们的门人弟子前往战场卖命。 面对有着大光明宫鼎力支持的匈奴,若不是卫无双异军突起,这场战事很难说会有眼下的胜势。 再加上,这天下运转,朝堂上是天子一言而决。 等到了下面如何做事,便又要靠那些地头蛇一般的门阀世家说了算。 在如此上下割裂的情况下,国家能治理好就有鬼了。 也就当初太祖实在是强横无比。 镇压天下一百年,方才让大乾有了三百年国运。 “我算是明白了,为何历朝历代,除了开国太祖之外,甚少有过武道天子了。” 琢磨半天,许念回过味来。 明明身居九五,坐拥九州,尽享天下所有资粮。 但从太宗到先帝,再到今上,别说武道五境了,就连三境的都少之又少。 无它。 国家太大,琐碎太多,空耗心神。 实难分出功夫,再去钻研武学。 唯有开国太祖每每例外。 因为打天下的时候,唯有勇猛精进,不需要想太多。 君不见,大乾立国之后。 饶是太祖五境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也硬生生被无尽的事务耗的功行倒退,苍老而亡? 当然了,也有他老人家没死,只是云游天下去了的说法。 “所以说,当皇帝哪有做个武道高人好?” 思索半天,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许念讶然失笑。 皇帝有皇帝的好,武道有武道的妙。 有得有失才是常态,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 就像眼下。 天子想要维稳,那就要暂时议和,平复国内厌战的情绪,不要想着灭国突厥的千古功业。 反之,亦然。 不过即便议和了,匈奴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恢复元气。 而无论两国上层如何不满。 对于下层百姓而言,都是难得的好消息。 “总归来说,不打仗是个好事。” “而殿下娶一个匈奴女子,也未尝是件坏事......” 最后念头一闪而过,许念闭目入定。 内力如火,行走周天,烧锻骨髓。 一点点新血造换,旧血消亡。 殷红的血色中,渐渐带上了一抹淡淡的赤金之光。 ...... 数日过去。 许念每天勤奋修炼。 争取早日换血功成,化生真气。 并没有因为达成种种成就积累成就值便可以获取奖励,而想着不劳而获。 枯守荒园十五载,他都快闲出病了。 心神迟暮,衰朽将亡。 要不是骤然出现完美人生的画饼续了一口气,他现在早已生无可恋。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为之奋斗的目标,自然闲不下来。 心神一沉,眼前信息如水般滑落。 【姓名:许念】 【年龄:十六】 【天赋:神武圣体】 【武道:锻骨秘境(二转五换,一百年内力)】 【功法:万寿长青功、幻容变骨奇功、天魔武典】 【成就点数:70/100】 数日以来,无意间达成一些小的成就,积攒成就值,获取了一些奖励。 多是些帮助炼髓换血的丹药,省了他时时让来福去和刘掌印打秋风的功夫。 偶尔运气好了,还有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的内力灌顶。 “百年内力加持之下,武道修行速度更快。” “换血圆满,或将不日功成。” 如此想着,脸上浮跃起一抹淡淡笑意。 旋而探手向窗外轻轻一挥。 哗! 一道幽暗内力涌出,笼罩窗边飞鸟。 只一刹那,血肉骨骼消弭,化作一颗豆大血珠,落入许念掌心。 “仅仅是用内力催动武典中武学,便有如此之威。” “而那些合以先天精元、化生真气,修行各类属性武学,衍生种种妙用,可操纵水火、驾驭风雷之能......” “当真真,可以称的上一声神通也!” 纵然真气不成,许念却也已经可以初步使用【天魔武典】中的种种武功。 其中天魔四蚀,算是他最为拿手。 一丈方圆,内气透体而出,化作无形气劲。 凡有性命之生灵,沾之血肉消融,凝做精元一点。 随手将血珠投喂给早就跃跃欲试的狸奴,许念心头思绪流转: “【天魔武典】不愧为神魔武学,纵然我未能化生真气,却已然可以变内力为己用,模仿出真气之效。” “即便只有十之一二,却也足够防身护体。” 许念满意的点点头。 眼下的天魔四蚀只能对付些凡物。 但当他换血圆满,将一身内力化生真气之后,就是两般光景。 纵然不大愿意用以吞噬武者血肉,坏了一身根基纯粹。 这门武学却也没那么粗浅。 天魔蚀神,可以动摇心智,消弭神魂。 犹如前世话本里所见的搜魂夺念之法,已非凡俗手段。 再加上天魔真气万化莫测。 真气修为、武道意志稍不到家的人,一经接触就会魔念纷呈,乱了章法。 斗战厮杀,可谓是无往而不利。 “轰隆隆~” 正揣摩着武道境义,烧炼气血。 忽的,外面响起一阵阵好似雷鸣般的响动。 正迷惑间,门被叩响,传来赵华的声音: “总管,年关已过,小的祝您在新的一年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原是过年了啊~” 视线穿过窗户,眺望向布满夜幕的璀璨烟火。 许念似有些恍惚,喃喃呓语。 ...... 除夕已过。 仙天十六年如期而至。 这是许念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四十四个年头。 也是他枯守在豹房的第十六载。 今年,他六十岁。 武道二境,即将圆满。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这一天。 许念如往常一样,起床洗漱。 前往天一水阁,和李道铭一同吃过早饭。 又同他说了说话,随后离开。 过去的十五个新年亦如此时一般。 对于两个被困束在荒园里抱团取暖的可怜人而言。 新年,除了意味着又年长了一岁,距离可能存在的脱困之年又近了些许之外,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意义。 甚至于,还是一种折磨。 看着一墙之隔的皇城之外烟火璀璨,而墙内却是凄冷一片。 这种对比之下,很难让人高兴的起来。 只不过今年,似乎有了些转变。 有的人看到了脱离樊笼的希望。 而有的人,找到了余下生命的意义。 各自努力,各自安好。 “叮铃铃~” 豹房侧门被人敲响。 等待良久的许念打开门,将来人接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