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尚善掌印,月下留香
年关将近,宫中诸事繁多。 然而若说最忙碌的地方,当属要为即将到来的上元宴席而忙碌的尚膳监。 尽管距离那一天还有两旬左右的时间。 但上到掌印太监,下至监工杂役,都已然为此席不暇暖。 “都给我小心着些!” “这可都是花费无数财力、人力,从各州各郡运来的名贵食材,若是损毁了,十个你们都赔不起。” 手握暖玉,徐徐盘玩。 身材富态的刘公公迈着八字步,巡视着监内种种。 “还有!” “暖房里种着的瓜果时蔬,都给我悉心照料好了,日夜看护,不能少人。” “往常便算了,若是此时耽搁了圣上宴请群臣的大事,杂家必然轻饶不了你们!” 尖细的声音回响在人肩接踵的厅堂里。 无人吱声,唯有不停歇的脚步与喘息声作为回应。 像是荒原上的豺狗巡视自己的领地,半晌之后,刘公公满意的返回自己的官署。 正要揭开紧绷的衣服,舒上一口气。 忽然,视线被突兀出现在桌面上的一张信纸吸引住了目光。 神色疑惑,心中警惕。 此间屋舍是他私人专用,外面日夜有人看守。 若无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然而眼下这封信...... 从何而来? 刘公公豆大的眼睛里闪烁起夜猫一般的精光。 锐利的眼神扫视过门窗房檐,却未曾发现丁点异状。 此时,他的心里已经浮现出一点猜想。 “是谁?是惹恼了王大伴的司礼监孙立想要下来避风头,还是下面八局有人眼红咱的差事?” “但有什么不能说的话私下交流就是,还用得着暗中派遣武者,私闯官署?” “这是什么意思,在威胁本公公不成?” 无名怒火从心头升起。 刘公公靠在御书房同款黄花梨座椅上,神色阴沉的像是要滴下水。 思付半晌,心中也没理出个头绪。 不是完全没有怀疑的对象。 而是列入名单的人太多,看谁都不怀好意。 残缺之人的天性,导致他无法相信任何人。 即便是那些口口声声叫他义父比亲爹还亲切的那些义子,亦是如此。 同样是从那条路走过来的刘公公,可太清楚自己这类人是个什么德行。 什么见利忘义、数典忘祖,这都说的有些保守了。 索性,刘公公便也不再想。 小心的用衣服包裹住手,展开信纸。 他倒要瞧瞧。 如此大费周章的闯进来就放这么一封信的人,想要说些什么。 若是被他抓住把柄。 “哼哼!” 冷笑一声,刘公公一挑眉头,带着几分不屑看向纸面。 只是字迹方一入眼,就让他眉头深皱。 但见其上文字歪歪扭扭,如若孩童涂鸦,不堪入目。 “杂家便是用腚沟子夹着笔写,也胜出你百倍,什么东西,污人眼球......” 强忍着眼中的不适,他往下看去。 伴随着文字解码,其上所蕴藏的意义传入脑中,被人理解。 刘公公脸上的那一抹凝重之色渐渐消失不见。 冷笑一声,轻声讥讽: “说杂家贪?笑话!” “就拿此番上元宴席当中的一道龙凤呈祥来说,其中主材之一的龙鱼产自万里之外的北海,离水一个时辰过后就会死亡,三个时辰之后就会变质。” “想要让其保持最完美的风味运回神都,必须在深海捕捞起的瞬间,由一位精通寒冰真气的先天武师将其封存,经水路两运返回,过程中还需时时补充以真气。” “如此一条龙鱼送回神都,光是路费就需要上万两银子,而到了入库之时更是摇身一变为万两黄金的身价,杂家在报账时才加了五千两白银,多吗?” 看到这里,六公公已经大致断定,送信之人应当不是宫里的太监。 不然,就想要凭这些东西要挟自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凡是在宫里占据一定位置的大太监们,根本不会如此幼稚。 难道说,这偌大宫廷里只有他刘向承一人在尚膳监这块蛋糕里上下其手? 你当王大伴真是一心为公,清廉奉节呢。 开什么太监玩笑。 此时,刘公公已经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 正要将其扔进火盆里,就当做一切没发生。 然而下意识的又往下一扫。 顿时,他油腻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这事......这事不是答应我只有其自己一人所知,绝不外传,现在......” 刘公公一把将烧了小半的信纸从火盆里拽出来,神色变得比方才还难看了几分。 其实,下面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把他暗中向外庭传输今上每日饮食信息的事情,讲了出来。 诸如: 腊月十三,食欲不振,诸多菜食未动一筷,唯独一盘小葱拌豆腐一扫而空。 腊月十六,服丹三丸,闭关参玄,三日未食。 ...... 这事看起来无关紧要,只是一份饮食信息而已。 然而,这得分人。 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平头百姓每天吃什么,喜欢的食物是什么,又在什么时候食欲不振。 但你将对象换做坐拥九州的大乾天子,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往小了说,可以通过对天子的食物爱好下手,逢迎媚上。 往大了说,能够根据进食情况,进而判断出天子近来的身体状况。 毕竟,大乾立国三百年以来。 除了太祖武道盖世,当朝百年才主动传位太宗之外。 李家天子的寿命,可向来不以长寿闻名。 两百年来,换了有十余位皇帝。 平均在位时长,可还不到二十年。 而今上在位,已有十五年。 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让某些人已经开始谋划,图一个从龙之功。 想到这里,刘公公的手已经颤抖起来。 他强打起精神,看向最后。 神色陡然一滞。 “就这?” 本以为拿这件极其隐秘之事来要挟自己的人,会提出什么让他难以做到的事情。 却没想到,仅仅只是要一瓶辟谷丹? 此物虽然珍贵,但也不过区区千两银子罢了。 能知道这般隐秘的人,会在意这千两银子的东西? “试探,一定是试探!”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刘公公平复心绪,喊来心腹让其取几瓶辟谷丹。 然后按照要求,就放在了官署中央的桌面上。 同时,他也完全没有把身家性命放在别人手上的打算。 忙着去中断交易,处理残留痕迹的同时,还暗中留下一批人手,严密看护。 若半夜有人而至,便将其当场逮捕。 然而,一夜过去。 风平浪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是当刘公公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时。 桌面上装着丹药的玉瓶早已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抹淡淡松香的同时,还有一行一如既往孩童涂鸦般的字迹: 公公厚赠,铭记在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