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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照我

潼行录 荔非子 3955 2024-12-26 22:00
   一壶酒很快便见了底。   墨潼与浅川禾各自回屋歇息,墨潼刚进屋不久,一只信鸽便扑棱棱地落在他的窗台上。   信鸽歪头看着墨潼,墨潼也歪头看着信鸽。   拆下信鸽绑腿,墨潼看见了字条上滞雨堂的隐晦标记,这只信鸽大概是唐馥放来的。   流玉庄一战让滞雨堂损失了一些人手,那些被洒出庄外探听消息的门人一部分与瞒天过海突袭而来的三家高手撞了个正着,另一部分则遇到了大玄影侍的围追堵截。   这次交手算是棋差一招,唐馥也并不如何气馁焦躁,而是稳坐东南继续探查,大澄的下一步打算,大玄的暗中图谋,这些全都是亟待滞雨堂前去查清的关键问题。   因此在战后,滞雨堂的情报网全面运转,深埋在各处的暗桩纷纷活动起来,最终探得的消息化作薄薄的一张字条,于今夜传递到了墨潼手中。   字条上的内容言简意赅。   “八月初三,大玄入震泽宫;大澄传信中,频见‘太一’二字。”   震泽宫,墨潼的手指在窗台上有节奏地轻轻叩着……   这个地方倒是晓得,震泽是离临杭不远的一片大湖,去年年末时,有人在湖底探得一处地宫,便取名叫了震泽宫,大概是数百年前古吴越之时留下的旧址。   曾有人传言震泽宫中藏有仙代宝物,天卫司专门为此派人探查过。但前往震泽宫的那处通道石门极为坚固,天卫司也不敢贸然在湖底寻找其他道路,因此无功而返,震泽宫中有奇宝的说法也难以得到验证。   大玄不远万里派出大玄影侍浑水摸鱼,便是为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震泽宫而来?   东南事端,想必原本驻守在震泽宫周边的天卫司人马也被尽数抽调至了临杭一带,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去了流玉庄,如此灯下黑,倒是让大玄找到了机会。   也不知道大玄是以何种方法进入了震泽宫中,又取走了些什么,后续具体情况还需唐馥详查。   吴越,吴越,很古老很古老的词了,老到只有在故纸堆中才能找到这两个古国的名字。至今二百年的大墨之前是国祚三百年的仙朝大晋,而在大晋之前则是一场持续了一百四十余年的乱世,吴越,便是来自于那个时代的名字。   这两个早已溶进尘埃的古国会有什么玩意儿让大玄这么上心?   墨潼对于吴越算得上是知之甚少,只在书本中知晓其锻冶之术颇为高超,旧域之中频频有上好兵器的残骸出土,更有一剑一矛两件兵器被掘出时光亮如新,仍可从中窥见旧日古国风华绝代的一角。   如今这两件珍稀物件被收藏于荆州云梦一带的天卫司中严加保管,墨潼也从未有机会一睹芳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有幸亲眼得见。   那么,震泽宫中所藏,会与之有关吗?   是藏于其中躲过时光残朽的神兵利器,亦或是早已失传数百年的锻造古法?   现在都还不得而知。   墨潼的目光又转向了字条的下半句。   “太一……”   这就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两个字,世上多得是以“太一”为名的神话故事,龙虎山中李散人随手破去的剑阵就以“太一”为名,而大澄口中的这个“太一”指的又会是何物?   当下墨潼可真是毫无头绪,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背地里这些蛛丝马迹的交锋可远比明面上的刀光剑影费神得多,他将纸条伸进油灯中点燃,一会的功夫,纸条便只剩下一缕飞灰。   训练有素的鸽子还静静地等待在窗台上。   墨潼轻轻抚了抚这只鸽子,鸽子则用咕咕的声音回应他。   浅川禾多饮了几杯,那壶黄酒有大半都被她灌入了腹中。   那酒真是好酒,既不冲也不呛,入口绵柔,回味悠长又后劲十足。酒意上涌,但还不至于醉人,心情却是莫名难得地舒畅豁然。   有酒助兴,又兴许是被今日气氛所染,不论是来大墨前或是来大墨后,浅川禾都很少有过这么快意的时候。   双手按在刀柄上,熟悉的微凉触感让浅川禾的心境在欢快之余,又生出了几分别样的凛然肆意。   回过神来时,双刀已出鞘在手。   客房内地方狭窄,在这儿舞刀难免磕磕碰碰,显然不算合适,浅川禾一把推开窗户,这窗户正对天上明月,如水月色倾斜而下。   一时兴起,借着酒劲,浅川禾越窗而出,运起轻功,朝着月光一路急行。   浅川禾不知自己为何逐月而走,也不知自己要走去何处,只觉得身形起落之间,心头淤积种种全部一扫而空,只剩下一股无名心气横冲直撞,阵阵回响。   前有一道宽溪拦路。   踏月而行的浅川禾驻足于此,这里已是一片林中空地,面前的溪流宽数丈,深九尺,溪水潺潺,把映照其上的月色打成粼粼碎片。   风清气净,水月婆娑,浅川禾呵出一口酒气,胸中意气更盛,似乎下一刻便要贯胸而出。   就着这股意气,溪流之畔,浅川禾一刀挥出。   月色掩映下,尺风刀带着一声欢快的轻鸣斩向那不可见的缥缈山风。   又一刀。   再复一刀。   随后便是一刀接着一刀。   信流、无计、烟水、千里斜阳、乱红,桂雨剑经中早已被浅川禾练得烂熟于心的五式剑招被依次使出,月光如流水,刀光亦如流水。   招式愈来愈快,刀光愈来愈密。   半醉半醒间,刀法不再只是单纯一板一眼的临摹,不再只局限于桂雨剑经之中,而是变得越发随性杂糅。   浅川禾的刀从浴血搏命的沙场上筑起根基,从滚瓜烂熟的五式剑招之中脱胎而出,从各路高手武功的影子里自成一派,顺着流风、顺着溪水、顺着月华,隐约走出了一道从未被记载于任何武功书籍中的独特路数。   浅川禾自己的路。   双刀仍在不断挥洒着,到了最后,这套无名的刀法中已几乎看不出旁人武功的影子。   酒气与刀气交织,锐气与意气重合。   意与势在层层叠叠累加之后,臻于顶峰。   浅川禾劈出了最后一刀,双刀朝着那溪水齐齐斩下——   那一刀如二月春风拂柳,至盈至满的刀光伴着风,伴着月,伴着浅川禾胸中一口凌然心气,划出一个如满月一般的写意弧度,斩入溪水之中。   数丈之阔的溪流轰然炸开,阵阵水花拍向两岸,滚滚溪水自浅川禾下刀处被短暂地一分为二,一道深深沟壑自岸边一路延伸,穿过溪底,直抵对岸。   常言皆道水无常形,但今夜浅川禾意在巅峰,竟能抽刀断水。   万种因由,尽付一刀之中。   浅川禾半蹲在地,保持着最后一刀斩下时的姿势,这一刀泼出了浅川禾全部的意气与内力,一身酒劲也差不多随之散尽,她大口地喘着气,身上已是一片透湿。   周围复归一片寂静。   “这位前辈,看够了吗?”浅川禾仍没缓过气来,挪动身子慢慢站起。   坐在树杈上那人显得有些诧异,“何时发现我的?”   “原本没发觉,但在最后一刀时,我的刀气牵动了你的气机。”浅川禾摸出绒布擦拭着双刀,“能把行踪掩藏得如此之好,所以我猜你定是位江湖前辈。”   “哈哈!好!好!想不到你这女子小小年纪不仅刀法了得,感知更是敏锐!”树杈上那人大大方方地现了形,走进月光之中。   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是汉人打扮的纱帽锦袍,但人并不是汉人长相,碧眼紫髯,鼻梁高耸,眉目深邃,搭配上一身汉人服饰,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看上去已有四五十岁,年轻时绝对是个美男子,人虽老但气度不老,和那帅老头韩东莱算是同一票人物。   “胡人吗?”浅川禾轻声说道。   “不错,我出身西域,有着一半胡人血脉。”男人抚着直垂至胸口的赤色须髯,“这张脸太过引人瞩目,白日里抛头露面总要惹人非议,索性昼伏夜出,日落赶路。经过此处时听见刀风阵阵,便来一观,倒还真让我得见美景。”   浅川禾刀收鞘,人收势,对于这个胡人男子的话,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姑娘这刀,起初行过军伍,能看得出类似边军功夫的底子,后来又在此之上苦练了桂雨剑的套路,但又是以刀使剑,既有刀法刚猛,又有剑招正气,这在江湖之中已不多见。”   胡人男子轻易便指出了浅川禾武功路数的由来,“而后近一两月,姑娘应该至少与数位高手打过照面,或是交手,或是喂招,最不济也曾观摩过其招式,以致刀上又有蜕变,终在今夜借势迈过门槛,隐隐有了自成一派的迹象。”   “我行游四方,刀法上也算有些造诣,你我萍水相逢一场,也是有缘,姑娘若是有意,不如拜我半个师父,随我在这煌煌江山中走上一遭?”胡人男子似有收徒惜才之意。   浅川禾则不知想到了谁,只是微微一笑,朝着胡人男子作了一揖,“前辈的美意晚辈心领,但我已找到了同游天下之人,只怕是不能跟随前辈了。”   “如此,我也不迫你,这便在此分别吧,我得继续赶路去了。”胡人男子略感遗憾,但也并不十分意外,“希望日后江湖重逢,能够再见你这一刀风采。”   月明星稀的夜色中,浅川禾双手抱拳,“前辈告辞。”   “对了,你这新的一刀,打算取个什么名字?”临走入密林前,胡人男子这么问道。   浅川禾看看腰间双刀,看看天上澄澄明月,又看了看身侧那条被自己一刀截断的溪流。   “照我。”她说。   月映于溪,溪映于我。   月照刀光,刀光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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