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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重龙

潼行录 荔非子 5021 2024-12-26 22:00
   浅川禾闻言蓦然抬头,西洋老翁则依然拿着雷池残片翻来覆去仔细端详。   “老师傅认得这剑?”浅川禾试探性地发问。   西洋老翁把水晶镜塞回兜里,“三十年前我刚来不久,在一次铸剑师的评比集会中见过一次。”   “雷池在那次评比名剑中位列第三,我也是那时候近距离瞧见过一眼,结果再见就成碎片了。”西洋老翁的神色十分惋惜,手里抓着雷池残片不肯撒手,“这么好的剑,真是可惜。”   他瞧向浅川禾:“就剩这么一块了?”   “这块是第二大的。”浅川禾伸出双手比划,“当时整把剑都炸了,最大的一块捅在一个扶桑人的心口上了,人现在已经被烧成了灰,那块估计是找不着了。”   “那这块?”西洋老翁看看手上这截残片。   浅川禾面无表情,“钉我肩膀里了。”   这话甫一出口她便觉得颇有墨潼的风格,自己不自觉便顺口而出。   西洋老翁也识趣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将雷池残片放在了一旁的锻台上。   “料子足够,就给你这姑娘打个细镯子吧,如何?”   浅川禾点头,“好。”   老翁转身去从墙上取下一些锻造的用具,“剑毕竟是杀器,用残兵来打镯子,对我来说也算是件稀罕事了。我本不该多嘴,只是名器少见,看你样子虽不是雷池剑主,却也和剑主渊源颇深,老头子斗胆一问,是何因由,才要把这碎剑打成首饰,日日夜夜带在身边?”   看浅川禾做沉思状,西洋老翁又赶紧补上一句,“若是觉得不妥,便只当我讲了个笑话。”   “无事。”浅川禾摇头笑笑,笑容浅淡,“只是我自己也想不太清而已。”   “剑的主人非常爱惜这把剑,但是近年来种种缘故,这剑始终未能出鞘。好容易出鞘一次,既是剑主为了救我性命,也是为斩他自己心魔,却让剑碎成了这副模样。”   西洋老翁摸着胡须,“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所以,我大抵是觉得有些可惜,自己把这残片收起,想要留下些什么念想。”   浅川禾的目光少有的柔和,“虽然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些什么,或许是和剑主待久了,染上了些许他的多愁善感,也说不定。”   ……   墨潼推开殿门,大殿中装饰摆设一如当年,殿中空空荡荡的,并无一人伺候。   绕过屏风,一张龙椅赫然摆在大殿正中,那龙椅的靠背足有一人多高,椅上雕饰极尽奢华,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龙椅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墨潼停在距离龙椅五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站立。   “盯了这么久,要不要也坐上去试试看?”龙椅背后有人开口。   “陛下说笑了。”墨潼淡淡回应。   龙椅后转出来个男子,披了件明黄色的袍子,乍看之下眉眼与墨潼九分相似,只不过墨潼的眼角是微微耷拉下去的,这人则刚好相反,眼角略有上挑,显得比墨潼更有几分英气。   这个刚刚躲在龙椅背后听墙角的男子,正是墨潼的兄长,蒋湛口中的“小淞”,曾与李烈兵棋局对弈,大墨如今的皇帝,墨淞。   “阿潼!”一点架子没有的墨淞笑嘻嘻地走来,朝墨潼张开双臂。   “大哥。”墨潼也张开双臂迎上去。   兄弟二人轻轻拥抱。   墨淞大力拍拍墨潼的后背,撒开手,回身坐回龙椅上。   墨潼则坐在了早已准备好的坐榻上。   “我以为你会摆上一桌山珍海味等我。”墨潼说道。   “去!宫中如今厉行节俭,山珍海味还是别想了,我都天天稀饭就咸菜。”墨淞一摆手,“知道你要来,提前就吃了饭,哥这儿不管饭,待会你出宫去自个找地方觅食哈。”   “不是…”,墨潼低声笑骂一声,“有你他妈这么当大哥的?”   墨淞在龙椅上翘起二郎腿,“为兄不是一直如此?”   兄弟二人对视,放声大笑。   笑够了,墨淞瞧了瞧墨潼周围,“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呢,却也不请来宫中坐坐?”   “她不愿来,我也不会迫她。”墨潼在榻上盘腿而坐,“说正事,我一路上传信给天卫司的那些信件,姜谨刑和李烈兵应该早就上报给你了吧?”   “不错。”墨淞点点头,“你在临杭这么一闹,倒是牵连出了好大动静。”   “一件一件说。”流玉庄一战及其后续牵扯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就连墨潼都觉得有些头痛。   墨潼扶额,“先说大玄,大玄影侍的动作,你、我、还有武林与天卫司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大澄身上,竟无一人察觉出来,这是何等的疏忽。”   “我们和大澄斗了十八年,彼此都太将目光放在了对方身上,以至于忽视了始终默默无闻,看似无害的大玄。”墨淞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线报,“亡羊补牢,我已密调北疆前线杨崇礼,与赵玄工一同往西北查探。”   “如此,北疆前线仅余一位天卫司上卫,留守金陵的薛恤吏与李烈兵,至少得有一人北上填补空缺。”墨潼也接过一些线报查看,“这样一来金陵防务又会空虚,你不怕被人擒贼先擒王?”   墨淞笑道:“若是金陵会因为仅仅少了一位高手便会被趁虚而入,那我也不必在这张椅子上混下去了。”   他抬头望向大殿门外,“何况还有小叔在此,贼人没那么容易钻空子。”   “那就行。”墨潼从怀中摸出温逐鹿赠自温逐鹿的那张《震泽锻雷典》残存拓片,起身递给墨淞。   “之前在信中提到的,大澄那头的文鹿送的东西,震泽宫里取来的。”墨潼有点坐不住,站起身来开始晃荡。   墨潼伸手撑着大殿支柱,“古吴越的锻冶术和剑胎,这些仙代的东西又会是个天大的变数。我对古吴越的文字一窍不通,这方面的事情还需要仰赖于你。”   “记下了,会和你之前提到的所谓‘太一’一起去查。”墨淞将拓片放在那一摞线报之上,“还有什么,流玉庄里你遇到的那个,身兼两位九州君绝技的黑袍铁面人?”   墨潼点头,“啊,事后我问过了,不论是韩师还是严先生,都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能够同时精通风起云涌与销骨手两门当世绝学。”   青州君霍锦冠绝天下的腿法“风起云涌”,兖州君唐云中独步江湖的“销骨手”,江湖中人若是会其一门便要叫人琢磨身份,那铁面人竟然同时拥有两门?   “世上的确有些人有过目不忘的模仿本事,算他运气极好有幸见过这两位九州君出手,可偏偏他的内力亦在顶尖之列。”墨潼手贱,开始抠大殿支柱上略有剥落的朱漆,“这样的人,我们事先竟不知情,到现在为止也找不到他的蛛丝马迹。”   “嘿!把手拿开,别抠了!再抠又得补!”墨淞喝止住墨潼手上的小动作,“接信之后,我已第一时间遣人去了那两位九州君的居所,得到的结果是他二人起居如常,近几月来也不曾离开当地。”   “他们的弟子呢?唐云中我不清楚,但青州君霍锦应当是收过好几位徒弟的。”墨潼又蹲下开始摆弄放在地上的小香炉。   “一并都摸排过了,唐云中早年收过一个徒弟但是身故了,霍锦的几个徒弟风起云涌的火候全一股子异味,即使是他们外泄了风起云涌,习练者也绝不可能运用得像你说的那么炉火纯青。”墨淞眼神略有嫌弃地看着墨潼东摸摸西摸摸,但没有再出言阻止。   “那我们或许得考虑最坏的情况了…”墨潼站起身子,眉头微蹙。   “嗯……”墨淞轻轻点头以表赞同,神色也算不上轻松。   “最坏的情况”,兄弟两人之间没有明说,无非就是两种。   其一,是有一位至今不知归属的无名高手,能在两位九州君都不曾察觉的情况下,分别习得这两人的压箱底绝技。   其二,就是这两位九州君早已变节…将自身武功传授给了大墨的外敌。   若是其一,这无名高手既能学会销骨手与风起云涌,谁又能保证其余顶尖高手的武功没有被偷学?谁知道下次这人再现身,使出的会是蓑衣劲还是起涛剑?   若是其二,两位武功绝顶且对大墨极为熟悉、在武林中享誉美名的九州君临阵变节,若是应对不及时,对于朝堂与武林来说都将会是人心与士气的毁灭性打击。   “暂时还不能妄下定论,但这两位九州君,还有其他的九州君,都要在不冒犯到他们的情况下盯得紧一些了。”   墨潼说道,“他们听调不听宣无妨,大发雷霆也无妨,便说墨潼日后自来向他们负荆请罪。”   墨淞嘿嘿一笑,“嘿,还得是你的面子好使。”   “羡慕吗?”墨潼指着龙椅,“你跟我换换也可以。”   “一言为定?”墨淞简直眼中放光,“可不能反悔嗷。”   “可拉倒吧,这椅子你坐好了,千万别给我!”墨潼啐了一口,他知道眼前的兄长其实跟他一样心向江湖武林,不过是职责所系,只得强压下心中期许,去扛起一个长子与长兄应扛的担子。   如果他不生在帝王家,或许也会是个江湖有名的游侠。   想到这儿,墨潼的目光微微柔和下来,“这次回来得仓促,马上又得启程,下次回来得了空,我再去看看嫂嫂与侄儿侄女。”   “行啊,她们也想你想得紧。”墨淞笑笑,“接下来听说你要去蜀地走一趟?”   “嗯,去蜀中,去帮朋友一个忙,吃喝玩乐之余,再去试试染香会的蛊术能不能治好我这身伤。但蜀中异动愈发显著,背后大概又有谁人的影子。”墨潼叹气,“今天跟你这一合计,这一路上只怕不会太安稳了。”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拍拍墨潼的肩,“放心去干,放手去做,遇上事儿了就传信,当地天卫司会全力听命于你。必要时候,我会请小叔出手。”   墨潼被他豪迈的样子逗得有点乐,“谢了。”   墨淞又是一摆手,“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哦对了。”临走之时墨潼又想起了什么,朝墨淞伸出手去,“雷池碎了,借把剑用。”   “切,讨债来了。”墨淞走去取下挂在一旁墙上的一柄长剑,抛给墨潼。   “接着!”   墨潼稳稳接剑,那剑的剑镡是奇特的云纹状,乌木剑鞘,剑柄末端没有剑穗,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用细绳缀着的漆黑小珠。   墨潼将这剑微微出鞘三寸,剑身乌黑漆亮,不知是用的什么材料打造,叩指轻弹,能听见清越的嗡鸣声。   “你真舍得把绛目借给我?这么大方?”墨潼挑眉。   大墨皇帝的佩剑有很多,但就像雷池之于墨潼,墨淞的佩剑仅有绛目一柄而已。   西洋老翁对浅川禾说,三十年前他参与的那场铸剑比试中,雷池位列第三。但西洋老翁不曾讲过的是,在那次评比中排行第二的,正是名剑绛目。   “反正在这金陵城中,它也没有用武之地,名剑久在匣中,容易生锈,不如借你一用。”年轻的皇帝重新端坐回龙椅上。   大殿之中金碧辉煌,但也空空荡荡。   “你带着这把剑,就当是让它去江湖中替我走走,去武林里替我看看。去经历那些我没法经历的事,去结识那些我没法去结识的人。”   “这便也算是我在这江湖中走过一遭,少时期许也不枉然了。”   墨潼无言,只是将绛珠好好系在腰上,然后转身走向殿门。   “阿潼!别死了啊!明年等你回来过年!”皇帝远远朝他喊道。   墨潼举起手来挥一挥,权当是道别。   皇城之外,浅川禾蹲靠在墙根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地上的沙子。   她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细镯子,样式素净,装饰简单。   远处城门开合,有人慢慢朝着浅川禾走来,她从脚步声便已听出来是谁。   但浅川禾没有回头,直到墨潼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浅川禾转身,对上墨潼的目光。   金陵城繁华的灯火映照下,主仆二人同时向对方伸出手。   浅川禾伸出的手,手腕上戴着那只用雷池残片打造的小巧镯子。   墨潼伸出的手,握着那柄名剑绛目。   “看。”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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