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境(七)
那无处不在的黑潮此刻好似苏醒一般,朝着中央之山袭来!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之罩,已经岌岌可危。 面对着聚变众人顿时神色俱变! 姜望立即看向王长吉,在场这么多人,大概也只有他对山海境有更清晰的洞察。 但这时候祝唯我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中央之山一旦被摧毁,离开山海境的通道就会断绝。所以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想办法阻止外面的这些东西,二是在这些东西冲破中央之山前,赶紧进到山里,拿到收获离开。” 王长吉也点了点头:“现在看来……中央之山的确是离境规则的具现。” 姜望直接问道:“以祝师兄之见,我们该作何选择?” “其实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帮忙打破这中央之山的神光罩,看看最后会发生什么。”祝唯我笑了笑:“三种选择都很有趣,怎么选,是你的自由。” “我决定抵御黑潮,等待烛九阴的反应。这样有更多的缓冲余地,可以看看下一步怎么选。”姜望思考之后说道:“诸位何以教我?” 陆明离此刻道:"中央之山的光罩可以凭借玉璧加强,这样应该可以多争取点时间。" 见此状众人看向斗昭,此刻就他身上还有多数的玉璧,斗昭见众人众目睽睽的看着自己,无奈之下将一块玉璧抛给姜望,一块抛给陆明离道:"拿着,老好人。"不知这话究竟是说给陆明离听还是姜望听。 而就在此刻只见那围堵中央山的无尽黑潮之中,有一大群细密的甲虫裹在一起,撞将出来。在即将脱离黑潮时候,猛然炸开! 无数甲虫坠落在黑潮里,而一个身影就此穿过神光罩,落在山道前。此人头戴进贤冠,身穿儒服,脸上冻得僵白发青,身上的气息微弱极了,整个人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 竟是革蜚?! “刚才是谁在前面打穿的通道?真是多谢了。”革蜚人还没有站稳,就开口道谢:“我趁着这股黑潮还没有彻底合拢,侥幸穿了过来。” 他一边虚弱地说着话,一边打量山道前的众人。 看到陆明离的时候,明显往后一缩。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已是交锋过了,而且强弱分明。 姜望这时候已经走到了石碑旁边,与斗昭站得不远,随手拿起一块玉璧,往对应的凹槽里放。名为“涉江”的玉璧此刻嵌进了凹槽。 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果然明亮了一些,止住了收缩的趋势。在不断侵入的黑潮前,表现出一种顽强来。它甚至有如活物,光纹起伏之间,似在呼吸。 在这个过程中,姜望也已经明白了九章玉璧和石碑的关联。 略想了想,便开口道:“我们一共有九块玉璧,每个人都可以拿一块玉璧来验证入山权限,算是留一条后路。接下来便看看集齐九章玉璧后,会有什么变化发生吧。” 他不是这些人里最强的一个,也不是最有背景的一个,但他最被所有人信任,作为众人间的枢纽存在,最能统合所有人的意志。 但此刻在场的众人已是有了十人!也就说明会有一人出局!而这人名额自然是落在了最弱的方鹤翎和革蜚身上。 陆明离见此状将玉璧抛给姜望。当下祝唯我左光殊等人便依次前来,将相应的九章玉璧嵌入石碑凹槽中。 接连八块玉璧与石碑相合,整个中央之山神光大放!那神光罩变得格外凝实、厚重,甚至于外扩数丈之远,反推黑潮。黑潮之中种种怪异嘶吼,怨毒混乱,其声却难穿透。 也更动摇不了在场这些人的心志。 “姜兄。”盯了玉璧半天的革蜚在这时候开口,他虚弱地看向姜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姜望淡声道:“既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出来难为人了。” “我可以买!”革蜚立即说道:“这么多人作证,你说个价,我出去一定付给你!”左光殊冷笑一声:“你看看这里,谁像是缺钱的人?” 革蜚盯着姜望不说话。 “……”姜望修长的手指在石碑上轻轻敲了敲,看着他的眼睛道:“财富不能够交换世间所有啊,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革蜚长得实在是不美观的,说是有一张似虫的脸也不为过。但他有一种很执拗,很有力量的眼神。 他盯着姜望道:"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发生了变故。因为我如果拿不到九章玉璧,我就很可能会真的死在山海境。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我死?" 陆明离此刻突然开口道:"蜚革已经死了。"众人听到这句话无比疑惑,革蜚不是站在这好好的,虽然有点虚弱但怎么就死了?难不成这道人这么记仇? 只见陆明离又开口道:"阁下不是革蜚,我是否应该称阁下为混沌!"随后大声喝到:"姜望,他的目标是玉璧!" 此话一出,顿时石破天惊!革蜚竟然被"夺舍"了? “你找死!”革蜚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至极,自那宽大的文士服中,探出手来。 他的手干瘦如鸡爪,呈弯曲状,但探出袍袖之后,却铺天盖地,势括八方,像是一道浓云,遮盖了整个中央山的山道! 天穹本已极暗。他却连神光罩的辉芒都遮蔽了。这一爪按下去,无形却有质的劲力咆哮着,夜色仿佛结成了幕布,从破碎之中扯出来,将石碑与姜望一起笼罩。 甚至于连不远处的斗昭也在其间。爪出即长夜,寂静,安宁,生机流逝。这绝不是革蜚所能展现出来的实力!他也再懒得遮掩自己,要强行以力量镇压。 中央之山忽然入夜。 这代表的,是无可置疑的规则压制。但长夜之中有寒星。一点锋芒,好像点破了视野,令人忍不住收缩瞳孔。 薪尽枪以一种极其张扬的姿态刺来,刺破夜幕如裂帛,横在姜望身前。是一杆长枪,却如一座横卧的山峦。欲杀姜望,需翻过此山去。 “南无,月光,琉璃!”月天奴合掌颂道。面有神光,而眸有慈悲。净土之力顷刻已经铺开,慈悲之念与长夜之寂无声对抗,几可视作对这一方小天地的争夺。 而姜望此时手中的玉璧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姜望面容平静,继续移动着手里的玉璧:“你现在想要它?不妨试试,能不能阻止我?” 他的手移动得很慢。因为革蜚正注视着他的手。视线的纠缠,竟像是真实的绞索,勒得姜望五指生疼。但他表情平静,他的手一点一点往前。 他移动着他的手,就像是移动着他的剑。他的锐利他的锋芒他的执拗,怎么会停下?哪怕手指已经出现血痕,哪怕细密的道元一颗颗跃出又一颗颗破碎。 这是力量的交锋,也是意志的对决。 直到……王长吉一步踏过来,用身体隔断了革蜚的视线。 他的视线,迎向革蜚的视线。无形的碰撞在神魂层面发生。其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或许只有一息,或许已是千百年。但姜望拿着玉璧的手骤然一松,纠缠在手指上的视线崩断了,玉璧加速往前送,眼看就要嵌入凹槽—— 世界颠倒了!斗昭身后中央之山的山道,竟然是向下延伸的,山道的尽头消失在转角。 他们聚集在山脚,却像是立在山顶。他们等待上山,却只有下山的路。 姜望明明拿着最后一块九章玉璧,往石碑背后的凹槽里放,但是他的手越往前,玉璧却离那凹槽越远。 左光殊鼓荡华衣,正往这边赶来,却险些飞出神光罩外!月天奴以净土之力构筑的环境,顷刻便已破碎。慈悲之念已灭,长夜之寂永存。祝唯我的薪尽枪还横在姜望身前,但那枪尖,却像是在抵着姜望。 而仍旧站在那里,虚抬着手臂的革蜚,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轰!轰!轰!如大鼓,如撞槌。而中央之山上的众人,也愈发清晰地感受到压力,连空气都沉重万分。 姜望握着最后一块九章玉璧,他的手上燃起了烈焰!在无光的长夜里依然会燃烧,在无人喝彩的时刻依然很炙热。 它是火,它是神通。此中三昧,唯自知也!流火绕手而飞,时而为灵雀,时而似火蛇。 他的手继续往前,终于打破了颠倒,照见了本真。往前即是往前,靠近便是靠近,玉璧与石碑的凹槽,已经近在咫尺。 ‘革蜚’的眼睛骤然变得幽深起来,那一双浮肿的、无神的眼睛,此时看来有如深渊! 将一切都容纳,让一切都下沉。永无止境的坠落,永远的沉沦!而王长吉前行的步子,停住了。 一声寂寞的浅吟,惊醒了梦中人。一点寒星乍现,闪耀在眼睛与眼睛之间。打破了无形的纠缠,将厮杀在一起的视线全部洞穿。 祝唯我连人带枪,出现在‘革蜚’面前,枪尖直点眉心!枪未点至,杀机已临。‘革蜚’轻轻一侧头。他只侧了三寸,他和祝唯我之间,却像是隔开了天堑。祝唯我的杀机愈暴烈,他的薪尽枪却愈遥远。 轰隆隆隆!巨人一般的魁山撞将过来,他的拳头像是擂动着战鼓,似行于九天之上,打破一切有形无形的间隔,代天行罚,轰向革蜚的面门。 浑身的气血沸腾,如火焰一般,烧灼得空气都哔剥作响。 而‘革蜚’只是探出一只手,一只干瘦而显得没有什么力气的手。五指大张,掌中出现一道幽深的黑色漩涡,直接往前探去,就这样硬接了魁山的一拳。 崩山之拳打在黑色的漩涡前,好像陷入永无尽头的棉花堆里,当然一直在前进,可根本不能伤谁分毫,魁山的拳头一直在前进,可身体竟不能进一寸! ‘革蜚’的手轻轻一扒拉,便将魁山连拳带人拨开——掌与拳,甚至还在交锋。魁山也并未放弃。一切都显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从容不迫。而他看向姜望!他的眼神,开始往姜望身上落。 这是压制了王长吉的眼神!他看向姜望,然后看到了一道剑光!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目光好似被截断了,纵使是他一时间也像是五感尽失,周身茫然。 此剑名为【分尘断】世界万物无不可断,大至寰宇,小如微尘,亦是两断! 而陆明离此刻已是持剑走到了姜望身前,他那平静如水的眼眸直直的注视着革蜚,或者说混沌。 王长吉的眼神,祝唯我的枪,魁山的拳头,陆明离的剑……都只发生在一个瞬息里。短暂的交锋过后……啪!姜望已经将最后一块玉璧,按在了古老石碑的凹槽上。 这一声太清脆,太清晰,非常的悦耳。 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许也不仅仅是感觉。那时时刻刻横亘在心头的巨大压力,就此烟消云散。九章玉璧齐聚,召发着难以言喻的力量。 背部的凹槽全部被填平,九块玉璧流光万转,立在山脚的这块石碑,开始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气息。笼罩中央之山的神光罩,一时光芒大炽,厚实凝重,竟如黄金所铸!金灿灿,真不朽,像一只倒扣的金钟,笼罩了中央之山,瞧来坚不可摧,万古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