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池和尚
这股滚烫的赤红气血,与清冷的银色月华相冲,却暗合了道家的阴阳至理,冷热交激,两相交融,最终化生成一缕缕淡白色温和气息。 李二魁并不明白其中凶险之处,意识理所当然的引导这股白气游走周身,最后落入腹部盘踞的妖力之中。 他肥壮的身躯中,传来筋骨拉伸的脆响,盘踞腹部那团拳头大小的妖力,如吃了大补药般,明显膨胀了一圈。 等到功行完毕,李二魁缓缓睁开眼,石缝中的月华已全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晨曦时分的微光,赫然是过了整夜。 他感受腹部那团壮大一圈的妖力,站起身来,舒展身躯,觉得自个的脑袋,似乎距离洞顶的岩壁更近了些。 李二魁比划两下,有些踌躇: “难不成妖怪修炼,就是越修越壮么?照此下去,只怕还没修炼出个什么功果,倒得先预备把洞顶挖高几分……” 嘴上嘟囔着,他那对圆瓣招风耳顺风一抖,却是听见洞口处的石板,传来被人用力推开的嗤嗤声响。 李二魁也并不慌乱,心中微动:“今日又逢初一,想必是那话来了。” 果不其然,一位僧人不疾不徐,悠然步入这处山洞之内。 这僧人一身皂布偏衫,斜挎布褡包,脚踩僧鞋,身材挺拔匀称,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在熹微晨光映衬下,也有几分宝相庄严的味道。 正是那位来自观音禅院的金池和尚,每逢初一,十五赶集采买的时日,趁早绕路,来为黑熊讲解佛法。 金池和尚瞧着青石上这只小山丘似的黑熊,也并不惊异,只是抬头冲他笑骂: “嗬,你个贪食的熊罴,怎么较前番相见,又长胖了一圈?” 李二魁虽然能口吐人言,却怕话语露出破绽,只是勾着头哼唧两声,权当作答。 好在这黑熊本就是沉闷木讷的性子,那金池和尚也不以为意,略打个招呼,脚步就匆匆一转,却是走到山洞更深处的拐角。 那处地上码放了一堆物什,多为黄精山参,灵芝石斛之类的药材,足可在集市上卖个好价钱。 所谓佛法不可轻慢,这些特意留下的山货,自然是金池长老以往教黑熊辨识采集,好充当听闻佛法的束脩。 金池和尚把药材分门别类,小心翼翼塞进褡包,挑出几根放坏的山参,一根根抚过,摇头叹息,冲李二魁心疼道: “唉,我早就说与你知,这山参挖出后,须得放在日头底下,晒成参干才耐久存,如山洞这般阴凉,岂不是生了霉也?” 这些个生了霉的山参,自是没什么用处,可任由那些个山参霉烂糟蹋,又让这和尚十分不舍。 他咬咬牙,把这些生了霉的山参一同塞进褡包,掂掂分量,自言自语道: “趁早集时候天光昏暗,把这些山参混着同卖出去,想必无人能看出来,多赚的银钱,说不定就够买一串琉璃佛珠了……” “所谓药医不死病,倘若病患本就命不该绝,那吃到这发霉的山参,想必也应无大碍……阿弥陀佛,真个是我佛慈悲。” 李二魁张张嘴,只觉得无话可说,见金池和尚收好药材,按脑海里以往的记忆,瓮声瓮气的恭敬道:“上师,请该讲述佛法了罢。” “急甚么?” 金池和尚又在山洞岩壁里摸索两下,不知从哪个旮沓角落里,摸出一领红黄两色,镶有金边的崭新袈裟,抖落开来,披在身上。 袈裟又名‘福田衣’,由许多块红黄色的长方形布料拼接而成,这些布料象征‘福田’,寓意是僧人穿着这种袈裟接受供养,就如同在福田中播种善根,能使施主获得福报。 可照禅院里的规矩,只有院主,首座,监院此三等人,方有资格穿戴。 金池和尚不过是个采买执事,靠了黑熊的束脩,偷买下这领袈裟,却不敢带回禅院,只好在这山洞中显摆一二,满足虚荣。 只见他身披袈裟,双手合十,学禅院院主的模样,来回走了两遍四方步,对潭水好生臭美了会儿,才盘坐下来。 金池和尚铺平袈裟的下摆,从褡包的最外层,掏出本半新不旧的《长阿含经》,摇头晃脑,又照首座长老教授弟子的姿态,给李二魁讲述自个儿前日里刚习得的经文: “我佛涅槃之前,对弟子言:诸比丘,当自炽燃,炽燃于法,勿他炽燃……” 他每讲一段经文,便努力回忆起首座长老的教诲,向黑熊阐述其中的道理精要,瞧着对方专心聆听,小心供奉的态度,嘴上不停,心中却十分受用。 金池和尚只觉得眼前这处隐秘的山洞,仿佛成了禅院召开的弘法大会。 他眼前的黑熊,便是台下无数俯首听命的弟子。 而自己,更是由一位负责采买的执事,荣升为端坐法坛的首座长老…… 金池与这头黑熊数年前在山中相遇,本以为将惨遭不幸,要沦为猛兽食粮,却不料对方只是跟随自己,对自己惊惶讲述的佛理十分受用,一来二去,便彼此熟识。 接下来,他渐渐学会把平白得来的佛法,换成了黑熊自山中采集的药材,又在集市中换成了丰厚的银钱,上下贿赂,终于从过去伙房烧火的侍者,一步步成就了如今的执事。 “……当自归依,归依于法,勿他归依……” 金光和尚讲的尽兴,李二魁听的也十分尽兴。 他听闻佛经真意,不由双掌合十,识海渐渐归复宁静,再不起一丝波澜,而体内那团灰蒙蒙的妖力,却忽而大放光明,连黝黑的皮毛下也隐现金光,周身上下,像是被洗濯污垢般,自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宁静的味道。 李二魁只觉整个身躯如同浸泡在温泉中,有说不出的舒爽之意,等金池和尚讲完佛理,仍旧盘坐原地,细细品味其中的悠远意境。 金池和尚对黑熊这种情状习以为常,毫不见怪。 他肉眼凡胎,也看不出黑熊毛下隐现的金光,只恋恋不舍的脱下身上袈裟,好生存放起来,心中也暗自计较: “说来奇怪,论起对经文中晦涩之处的理解,给这熊罴讲述佛经,竟比自己独自温习功课更为通透,否则光凭贿赂银钱,佛学不精,也坐不稳如今执事的位子。” “等到年后,待院主长老开演诸品妙经,选拔首席弟子之时,我除了阐述自身所学之外,趁机把这头黑熊带入会场,演出一段猛兽得遭感化,当场皈依的佳话,足可显我既佛法精深,又德行广厚。” “到那时,首座弟子之位,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