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天书观观主
太岳门之后,再走过配天门,所见便又是别然的一番天地。 宋荃环顾一周,只看到四处是院宇、泉池、亭坊、宫殿楼阙……这些一座比一座恢弘的建筑物就依次第排列在整个视野中,令人见了真要感慨这东岳府君的祖庭简直堪比汴京皇城繁华。 每一座建筑都有来历,远近小到水池,大到宫殿皆有来缘——这就是东岳庙数千年来积年累月的历史积累,简直是让人初见不知所措。 “这里是汉柏院,为汉武帝昔年封禅天下时所督建,院内所植数十株汉代榆柏,原是炳灵祠旧址。” 宋荃闻言点点头。 “此地有唐明皇封禅时来过两回……” 他默默记住,这是唐玄宗来过的。 “此乃玉女池,真宗皇帝过去居岱庙时,于此池水中净手,玉女娘娘在此地与真宗皇帝相见,被册封碧霞元君尊名。” 宋荃谨记,这里和宋真宗与碧霞元君有关。 “鲁瞻门,其后便是望岳楼。乃是岱庙内祭祀孔圣人之所。” “…孔圣人就算了。”他在心里默默想到。 “这块碑才落成不久,是当朝圣上前些年修葺岱庙时所留下……” 宋荃再次鸡啄米似的嗯嗯两声,他未曾想到居然还有本朝的事情。 一路数来,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隋文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帝王虽然没有亲自来此,但是也差遣臣子传达过旨意,譬如武则天、宋太祖,当然还有赵佶。 他惶然发觉,这代表什么? 你们怎么不把这儿直接立都呢?! …… “天贶殿。”历经屡屡移步换景,石秀终于也驻足在一处宫殿之前,她介绍道,“这也是真宗皇帝封禅后兴设的。” 宋荃抬头一望,不由得怔住。 重檐庑殿顶…… 在此之前,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那就是宋皇宫。 竟是九五之制! 这天贶殿是什么奢遮地位,不言而喻。 “这里规格太高了,饶是我们也不能贸然进去。”石秀随口自嘲,“当世每逢天灾祸愆,官家就要来此露台处祭祀天地玉皇,求风调雨顺,大宋洪福。” 她无奈的一耸肩:“事实上,连停留也不好停留太久的,咱们还是尽早去三圣的宗祠吧,岱庙前面这些和帝王家有关的建筑,实在是有九鼎之重。” 宋荃吞咽下一口唾沫。此刻,他已然空无一言,脑中嗡嗡的,只剩下一座座宫殿庙宇、亭台楼阁的模糊剪影…… 并不怪他知见不够。毕竟上次去拜访衍圣公时,他也并未向今日一样,总览孔府全貌。 至少那天下第一等奢华的文庙就未曾见过。 这九五之制全大宋就只有寥寥几个地方有此殊荣。皇宫之外,还有便是河东玉皇庙,泰山天贶殿,以及衍圣公府的文庙大成殿。 这都是极奢遮之处,并且皆和皇室相干,实则并未逾矩。 众人再闯过一处门扉,终于来到了东岳庙的核心地带,也就是祭祀东岳大帝三圣的区域,岱庙住人的地方就在此。 不出宋荃所料,因为皇室的缘故,那座正中央的泰山大帝行宫果然紧闭,正如这三圣只有两位香火供奉一样的道理。 民间禁止祭祀代表皇权的泰山,正如民间也严禁私自祭祀皇天后土。 因此,岱庙平常事宜,只得全由打理碧霞祠的庙祝“代管”。 当然这只是约定俗成的道理,否则你让一个有明确主神的庙宇空缺着主祝,反而让主神之女的供奉去管事,这传出去也颇不好听。 于是庙堂那边还真就捣鼓出了一个开天辟地般的新法子,以缄天下闲人之口。 礼司的办法是,宣扬宋真宗的权威比泰山府君还要大。所以借这个昔年天书封禅之名,设置了一个叫做天书观的新山门,总领整个东岳庙。 由此一来,哪怕泰山大帝真的有下家,那也不如这个天书观主的地位高了。毕竟你东岳大帝天齐仁圣王的名头说着如何如何,却也没法压赵官家一头。要知道天书观可是代领着宋真宗那一份。 是的,碧霞祠当代庙祝何渔,同时就兼着这个天书观主之位。 诚然,天书观主只是个虚衔——纵使此道观的确存在,其中也真的有修行的凡人女冠。 但是在江湖上,没人会真的把此观当作一座新的宗门。 没有赎罪的香火,没有具体的科仪,没有传世的经典——甚至连主神都没有!群众来天书观能干嘛呢,祭祀先皇宋真宗吗——痴人说梦,那是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染指的?! 天下人称呼何大家时,从来也只说她是碧霞祠庙祝何渔,而非这个职位更尊贵的天书观观主。 宋荃把这其中的利害干系大致厘清后,自然发觉这个所谓的天书观,和后世某些部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高,大宋朝廷确实是高。 既然泰山大帝的行宫进不去,宋荃一伙人便直直往左拐了路,以叩碧霞祠之门: “何大家。” 石秀轻呼一口气,“秀娘已将二位司首领来了,一齐来拜访您的还有无束祠主。” 随即,火衣少女小心翼翼地将木门启开,露出里面的光景—— 宋荃定睛望去,只见一个眉目和润的女子正坐在蒲团上,舍内昏暗,她竟尚在刺绣。 她走针引线看来还不甚熟稔,此刻庙门被启开,更是右指一颤,不经意间露出淡淡的懊恼神情。 “多谢秀娘了。”见到来人,何渔并未抬眸,只是低吟一句。 这位享誉天下的何大家衣着不算华贵,她长发绾成凤髻,折着双腿,身材也不算高挑。女子着一条蓝田玉带曳长裙,披青缕绉纱的褙衣。虽然已经不是闺中少女的年纪,但风韵依依,仍旧不减。 女子的身后就是泰山娘娘碧霞元君的神像,九梁凤冠,羽帔虹裳,皆衣鲛绡雾縠,烂如锦绣堆,真是庄严自在。 再应称何渔这一幅专心刺绣的端雪模样,宋荃遥目看去,简直是兀自有几分神性。 石秀见她不动声色,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端详了一番,“庙主,您在做什么呢?” 她这才终于抬起头来,一挽自己额上有些遮挡视野的发丝。 “秀娘来往一趟,辛苦了。” “前些日子,观里的女冠流行起了学鲁绣的事情,我呢也想着试试,但怕终是没什么天份。” 说罢,她才知道自己的失礼。缓缓从蒲团上挪动双腿,端庄站起身: “何渔见过宋相公,江司首亦许久不见。” “姜祠主。”她低含着胸,“您来的目的小女已经知晓,只是,恕我不能从命,请回吧……” 宋荃被她这番话一惊,但见身旁那一身雪白的姜无束却好似全然没放在心上: “何大家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些,不妨等我顷刻将全貌皆告知与您,您再做决定尚可。” “嗯。”对于她的言辞,何渔也没再说什么,弱声承了下来。 宋荃此时也顺水推舟,抱着郑天寿上前一步: “请何大家助我司一臂之力,这位郑娘子手脚俱废,神魂受创,恐怕身死只在朝夕之间。” “恳请您救回她的性命!” 何渔收好自己那一副还未完成的刺绣,静默朝宋荃走去,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