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了一刻钟后,四人沿着山路向西南方向前行,此处早已无营帐了,走入密林后,金德掏出一面小鼓,有节奏的拍打着,嘴里模仿鸟鸣不时长长短短的吹几声。鱼小容在后面告诉卢林和姜星冉,这是东关斥候的联络传讯之法,金德拍打和模仿鸟鸣是向二殿下他们传出来了支援的讯息,自己人听见后就会回应。 一直在西南面转到午时,也没有一丝回应,四人在山坳间吃过午食后就往西北方向去了,金德依旧是拍打着小鼓吹着鸟鸣声,只是这鸟鸣声吹得不如上午清脆,听着也是有些口干舌燥了;不过到了未正二刻得到了一点回应。 金德大喜,拍打小鼓声音更大了一些,嘴里吹的也更响亮了一些,过了片刻后,有声音回应,清晰得很,就是那鸟鸣声有些干巴巴的,金德连忙上前说道:“可是李兄和武城的兄弟?” 四五丈外传来声音问道:“来者何人?”这声音有些虚弱,还有些嘶哑。 金德说道:“在下榆关金德。” 片刻后,那声音传来,说道:“金德,我不认识你,可还有其他人来了?” 鱼小容上前说道:“在下临清鱼小容。” 那人说道:“鱼小容我知道,但没见过,容我去问过再来。” 姜星冉闻言上前连忙说道:“在下姜家姜星冉,不知阁下可曾相识?我李二哥可还好?” 那人闻言颇有些惊喜道:“星冉小姐也来了。”说着就从林中走了出来。 姜星冉抬眼看去,仔细一看,有些讶异说道:“原来是张都虞,怎么如此憔悴了,声音变化也如此之大,我竟没有听出来。” 那张都虞苦笑了一下,说道:“星冉小姐,我们被追杀了四五天,然后又被困了六七天,日夜轮流防备被东胡斥候追来,又没吃没喝的,自然就这样了。” 姜星冉连忙从包袱中拿出食物来递给那张都虞,张都虞见了顿时一喜,连忙接过吃了起来,水都没喝就直接咽下去了,姜星冉又递过水囊,说道:“张都虞。莫吃得太急了,喝点水。” 张都虞接过水囊,喝了一大口水下去,然后满足的笑了笑,说道:“多谢星冉小姐了,多日不曾好好吃到东西了,让你们见笑了。” 姜星冉问道:“张都虞,我二哥可还好?” 张都虞说道:“二殿下昨夜值守的,此时正在歇息,我这就带你们过去。”说着就带着众人往密林深处走去。 走了数十丈后,张都虞吹了一声口哨,只见北面密林间窜出一人来,张都虞说道:“田兄,我们来支援了。” 鱼小容闻言,定睛看去,不禁讶异道:“老田!” 那人听见这称呼,转头看过来,“啊”了一声说道:“鱼头领也来了。” 鱼小容说道:“老田,这才三年多没见就生分了啊。” 老田说道:“唉,鱼姑娘,没有的事。” 鱼小容从包裹中掏出食物和水囊递了过去,说道:“老田,你们受苦了,先吃点东西。” 老田闻言,顿时飞快的接了过去,马上吃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多谢鱼姑娘了。” 张都虞见状笑了笑,继续向前带路,又走了百丈左右,到得一株巨大的古树下停了下来,卢林见此树有四人合抱粗细;张都虞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几人都跟着抬眼望去,原来李暃他们是在上面住着,这法子极妙,不仅很难想到,更是极难发现,高处用千里镜能够看得更远,能够有更充足的时间转移藏身地点,难怪能够逃避搜索。 片刻后张都虞先从树上滑落下来,接着李暃和另外两人也都滑落下来了,卢林看了看李暃,哪还有一丝昔日在神都锦衣玉袍的翩翩贵公子模样,比张都虞好不到哪里去,人也是憔悴多了,只是两眼放光,其余二人也差不多。 金德和卢林也连忙将食物、水囊递给他们,李暃接过后就赶紧吃了起来,其余二人也都吃了起来,连李暃在内,都是一个个的毫无形象了;卢林想着之前李暃来匠房吃两次饭,可都是挑剔得很,如今这般景况是天差地别了。 过得一盏茶的工夫,李暃这才说道:“星冉妹子、卢大匠、鱼姑娘、金兄,多谢你们。” 姜星冉说道:“二哥,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你这传回来的消息很重要,皇上和师父商量过了,大哥也很关心,师父这才让我和小林子过来了,更需要后面的消息。” 李暃颇有些感慨道:“星冉妹子,这二哥你可是至少有六七年没有喊过了,想想你小时候跟着我天天喊二哥的,没想到这都要嫁人了。”说着又看了眼卢林。 姜星冉说道:“二哥,你就别说这些了,说正事。” 李暃这才说道:“张丰、余留,你们两个去前面盯着点。” 张都虞和另一人就起身往来时路上去了,还有两人除了老田外,另一个姓蓝,都是东关的老练斥候,当初都跟着鱼小容在一起当过斥候的,战死四人一个是内卫,三个是东关的斥候。 李暃问道:“你们带了地图吧?” 金德和鱼小容都拿出地图摊开来了,金德的地图不大,就是这华岭附近的,山川河流标注得比较清楚一些;鱼小容带着的地图是李门主给的,更大一些,但是地域也大得多了,从大青山东面一直到锦水西面。 李暃看了会地图,在鱼小容展开的地图上说起,他们是从武城往东去,约莫三百余里外的铁门关巡查的,然后准备从铁门关返回东关,这次算是最后一次行动了,回去后李暃就打算和二长老告辞返回神都,但就在铁门关用千里镜观望之时,在古道看见有大军移动,然后就跟了上去,抓到了一个前往武城的探子,讯问之后得知武城有异变之虞,此事极为重要,李暃留了讯息给后面的斥候,就继续跟着大军东去了。 这大军越有两万左右人马,一路向东往华岭深处行进,十余天后,到得白狼山,白狼山是千年前魏武大败东胡之地,李暃他们这才发现这两万大军行走的道路有些像是当年的卢龙道;只是卢龙道陷坏断绝,垂四百载了;当初临清、道门、释门、峨眉和东海龙王在东关外大败东胡人后,这卢龙道就很少有人往来了,行军是极慢的,一般斥候也很少来这边探查的,来了也都是粗略一看,李暃跟了这么多天也清楚,这卢龙道却是衰败难走,两万大军每日就只能走个三十余里。 等到过了白狼山已经到了锦水畔了,李暃他们不明白这两万大军这般行军的目的是为何?若是来攻打东关也不会走到白狼山这边来,应该是先去攻打铁门关,拿下后南下去取无终城,再攻打东关,只是就两万人马,就算是精骑,攻打铁门关,突然袭击是有可能拿下,但是再想南下攻取无终城那就不可能了,更遑论东关了。 于是李暃想打探清楚这两万大军的意图,留下了信息后,就继续跟了下去;也许是之前跟随太过于轻松了,九个人跟两万大军是绝不会跟丢的,有时候他们还会商量着判断大军行进的动向,提前跑到前面去等候;结果等到了此处西面,才发现原来已有十万大军驻扎在等候了,向东进不得,向西退不回,就这般被困在里面了,匆匆留下了一些信息,就找地方隐藏了起来。 这一隐藏,后面的消息就传不出去了,十余天前,十二万大军向东往老母山方向移动,这下隐藏都不能了,夜里李暃擒住了一名将领问出了一些情况,然而也因此泄露了行踪,被东胡人发觉,开始东胡人并没有太过重视他们,被他们杀了一些追兵,然后就派遣高手来追杀了过来。 甫一交手就有些不敌,另外一个都虞带着三名东关斥候拼死抵挡,为李暃争取了逃命的机会,本以为逃进深山密林中,有千里镜在手就安全了,不料这些人还带着猎犬,连续三天轮流追赶,不过一两刻钟就被他们追了上来,直到逃到大溪流后,沿着溪流在水中逃了一里多路,这才摆脱了猎犬的追踪。 李暃他们先是去了西南躲藏了两天,还是老田想到了住在数上的法子,只是东胡人阴魂不散的一直带着猎犬追踪,他们也不敢轻易下树,白天在树上用千里镜观察吗,安全时就去两个人摘些野果回来充饥,前几日似乎松懈了一些,旧在一处是很不安全的,于是他们连夜就转移到了现在这里。 等到李暃说了他们这两个月来的经历,姜星冉说道:“二哥,这是东胡人抓不到你们故意松懈下来的,还留下了一条路,让你们自己忍不住出来,只要一出去就有人截杀你们,我们进来之前遇见了两个巫觋教的七脉高手,带着十二个巫觋教精通阵法的斥候小队,埋伏在外面就等着你们出去。” 李暃闻言惊讶道:“两个巫觋教的七脉高手!带着十二个精通阵法的斥候!?你们是怎么发现又怎么进来的?” 金德说道:“二殿下,我们只来了五人,不是我们发现他们,是他们发现了我们,然后侥幸击杀了他们,得知了消息,这才进来的,穆师弟受伤在外面等候。” 李暃仔细看了看四人,满脸不可思议的说道:“五人?就你们五人,杀了两个七脉的巫觋教高手还有十二个精通阵法的斥候?” 鱼小容说道:“二殿下,是卢师弟和姜师妹刀剑合璧联手杀了那两个巫觋教的高手,然后再帮我们杀伤了那十二个斥候,留了两个活口;卢师弟已经七脉了,姜师妹也六脉了,若不是此役,我们都不知道卢师弟已经七脉了,恐怕只有姜师妹知晓。”说完眼睛瞟了一眼姜星冉。 姜星冉闻言见状,微微垂首不说话了。 李暃闻言更是满脸惊讶的看着卢林说道:“卢大匠七脉了!?皇兄被称为武学奇才,都说他也就比不得梁世,如今也不知突破到八脉没有?卢大匠你这才多大?皇兄可是三十二了啊!” 卢林说道:“二殿下,我这也是机缘巧合,运气好一些;遇见那两个巫觋教高手也是凶险得很,还是星冉助我才勉强联手杀了那两个巫觋教的。” 李暃兀自有些不信的说道:“卢大匠你这才多大?皇兄都三十二了。若是今年神都大比,梁世也不敢说稳得第一吧。星冉也六脉了,你们这都是如何修炼的?我这辛苦来东关历练才突破四脉的,本以为赶上你们了,可这差距越来越大了,想当初星冉可是跟着我练剑的,鱼姑娘你如今五脉还是六脉了?” 鱼小容略有些尴尬说道:“年前在兵部突破四脉的,比不得卢师弟和姜师妹的,进了兵部后,先是白云意突破了五脉,随后玄安师兄也突破了,之后我们都练得比较勤了,我也因此突破了,还有温阳和金良师兄也陆续突破了,在这之后还有很多人都陆陆续续突破了,说来很多人都很感谢卢师弟。 卢师弟晚上在将作监匠房帮忙,研究铸造,还铸造出了一种腰带剑,姜师妹就是得了卢师弟的这腰带剑,琢磨出招式而突破五脉的,随后古耀师兄和苏师妹也因此突破的,再后来崔师弟、江师妹他们都陆续藉此突破,玄安师兄和金良师兄他们也都用这腰带剑来琢磨剑法,都获益不浅。” 李暃说道:“卢大匠果真不凡,这腰带剑什么的,等回到神都帮我铸造一柄如何?” 卢林说道:“二殿下,我这铸造不以这些为主了,这技艺临江坊都有的,不久后千锋照、百炼堂也都可以铸造腰带剑,这不是什么罕见矜贵的武器,就是个新东西,有些启发吧。等到回神都或许也有卖的了。” 李暃说道:“我这来了东关历练收获是不小,但是和你们比还是差了不少啊。” 金德这时说道:“二殿下,你这跟着东胡大军探知的消息在被困之后就断了,朝廷和东关都想知道后面的情况,神都那边不然也不会让卢师弟和姜师妹、鱼师妹火速赶来了。” 李暃笑道:“这说到武学修为就忘了正事了,是我的不是了。” 姜星冉说道:“二哥,师父和李门主都在等着你这后面的消息呢。” 李暃说道:“我们最初跟随的两万大军其实是从西胡那边过来的精骑,而且他们是绕过大青山北边过来的,具体情况没有探知清楚,抓住的那去武城坊市的探子,也只是个小头目,知晓的不多,只说是东胡北王的谋划;东关那边和东胡西王有约定,暂时说得上是相安无事,但是如今探知的消息却是暗涌流动,危机随时会出现,这西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传回消息后,武城那边清理过了吧。” 姜星冉说道:“李门主去了东关回来说,二长老派了五千兵马将武城外的坊市清理过了,抓到了一些暗探,坊市也暂时关闭了,那些商贾哪里来的都回哪里去了。” 李暃说道:“嗯,如是这样,那就是这大军得到了消息,知道武城、铁门关那边暂不可为,才停留在这里驻扎了;我们在这里抓到的将领级别也不高,东胡北王的图谋不清楚,但是此次汇集大军于此,筹谋了至少是一年,本想是从武城和榆关同时进犯的。 他们是打算先对武城那边发起攻击,若是夺下武城,那东关必定会尽力去夺回,然后这边得知消息后就会攻打榆关,争取夺下榆关,可以一路打到东莱去的;西胡那边也会同时攻打居延三城,争取夺下后进犯西关。” 金德、鱼小容、卢林、姜星冉闻言顿时大惊,这可是玉龙皇朝立朝以来所未有的危急了,当年西关大战也只是西胡人南侵,虽然败了,但也要了玉龙皇朝半条命了,休养生息,花了十多二十年才渐渐恢复过来。 金德连忙问道:“二殿下,既然东胡北王是如此谋略,为何还停在这里?朝廷、东关、西关为何都没有一丝察觉。” 李暃说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这一年来我也只是在东关历练,就是去年年初叶堂主和兵部李尚书到过西关和东关,查验过神臂弓防御情况。东胡和西胡多半是知晓东关和西关加强了防御,但应该还不清楚神臂弓的威力,也有可能是来试探看看,去年冬天东胡有白毛灾,西胡那边不清楚,应该也有,这也是个原因吧。” 卢林想起王文英去年在龙城和他说的话,问道:“二殿下,这东胡西王和北王是个什么情况,前年不是西王找到二长老出兵帮忙么,然后没打起来,这怎么就图谋武城了?” 李暃说道:“我们也没问出什么结果来,可能是西王和北王演了一出兄弟阋墙的戏来麻痹二长老和朝廷了。” 金德迟疑道:“难道说东胡北王已经一统东胡了?” 李暃说道:“金德,你这么说也是很有可能的,只是这次老天爷也帮了我们,他们大军驻扎在这里,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前些日子下了十余天的雨,令他们也不得不驻扎在这里;这十二万大军本是汇合后,从锦水开始沿傍海道向榆关进发的。 在下雨之前,这边已经近一年未曾下雨了,傍海道平坦宽阔得很,大军行进毫无障碍,可以长驱直入,纵然榆关外三百里都有卫所,得知消息回报也是来不及的,这一场连绵的大雨下过后,傍海道泥泞不堪了,这大军行军就慢了数倍了,辎重更是难以供给上来,他们也就只能驻扎在此了。” 卢林想着行船的大雨竟然影响这么大,他在西原书院曾经学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这句话的,这还是孟夫子流传下来的。 后面还有: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如今听得这些消息后,卢林觉得这【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法可能有问题了;都说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排在最前面,天地之威如何,他也是有些体会了,一场十余日的大雨,就硬生生的阻挡了东胡人这次图谋近一年的南侵之举。 东胡人是想借着近一年干旱无雨想走傍海道突袭榆关,这算是借助天时之下的地利了,但是一场连绵大雨就让他们彻底不能行动了,这天时哪里不如地利了?人和?榆关再怎么人和,那点兵马能够挡住这十二万东胡大军么?没有支援,结果可能不堪想象了。 但是一场大雨就改变了这次东胡大军的突袭,再想着和武南从海盗巢穴返回时遇见的暴风雨,武南是个经验丰富的船主,应付过来了,若是这暴风雨再猛烈一些,船毁人亡就在所难免了,一船人能够活下几个都得听天由命了。 还有在东海行船船上听过杜元勋讲的哪个典籍记载的故事,千年前的一个僧人在从东南那边乘船回番禺,没两天遇上暴风雨,然后风向一转,在海上多漂流了五六十日,五千多里,最后幸运的漂到了崂山,若是再多漂个十天八天的,水尽粮绝了,一船人也都得去喂鱼了。 鄱阳湖大战,那覃家先人不可谓不勇猛,汉王也是准备充足,兵强船坚的,初始朱兴宗可是有些招架不住的,但是风向一转,朱兴宗借着一把火,顺着风势,这胜负就立即转变了;孟老夫子后面说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倒是很有道理,至于这【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卢林觉得有些扯了。 天威难测,在东海行船,那天下雨前的征兆,六十三人讨论起来都是有分歧的,在这场雨下了之后,也没有谁料到这雨一下就下了十余天,没来榆关也不知道竟然会影响如此之大;旱涝灾害史书上记载可不少,都是说遍地饿殍;地再好,再肥沃,天不下雨,哪里来的收成,人再和也没办法啊,没有余粮度不过难关。 卢林想着这些却没有去说出来,此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是自己临时想到的。 姜星冉说道:“二哥,没想到这大雨如此及时,来之时,师父和大哥说东关已经派遣了五万兵马来榆关了,南军也调集了五万兵马过来,傍海道泥泞不堪,短时间是不可能干硬的,这十万兵马支援应该来得及。” 金德说道:“这如今是气候湿润的季节,不到秋天也别想干硬起来的,想强行走傍海道也要再等半月,若是近期再下一两天的雨,他们肯定就要退兵了。就是如今如何回去,及时将这些消息告诉东关和朝廷,我们需要先商议一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