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大秦王朝
在自大泽乡起事后的仅仅第二个年头,张楚王陈胜的部队俨然已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 这位曾慷慨激昂的喊出“燕雀怎知鸿鹄之志”的张楚皇帝,如今却只能缩在“下城父”这一方田地里,宛如章邯大军之下的困兽。 过去曾和她一起举事的吴广早就丧命,甚至是死在了自家兄弟的手上。 天下抗秦的烈火被她点燃,而她却注定要成为这第一个牺牲者了吗? 陈胜一个个细数着她过去的将领们——韩广自立为燕王,而周韍找了没落的魏王室后代,成了身处幕后的魏相——无疑,她们都脱离了张楚。 张楚皇帝不禁想起昔日在大泽乡揭竿而起时,她们假借的楚国名将项燕来——听闻这位名将也遗有一个女儿,唤作项梁。那姑娘如今已经成了天下群雄中的新届马首,或许自己的天命真的是尽了。 陈胜很惆怅,这种悲哀的情绪自从吴广死后便一直萦绕在她的心间。乃至于章邯不久前围攻陈县时,纵使这位往日的英杰亲自率领兵农抵御秦卒,然而终究是无济于事。 在今日去与最后的几个将领议事的路上,女子不禁展露了她最后的一丝松懈,向正在驱车的那人发起话来。 她的心防终究不是铜墙铁壁。 “我们真的注定要丧命于章邯之手了么?” 那位着甲的矮小女子明显有些恍惚,此刻见了陈胜竟主动向她发话,一时慌张起来:“大,大王。” “罢了,问你也没什么用。”陈胜紧缩眉头,“庄贾,咱们相处有近十年了吧。” “比这还要久,大王。” “也对。”坐在车上的张楚帝王不禁苦笑,“知道吗,庄贾,你可以说是我最信任的部曲了……” 她这一句话将那只在驱车的死士彻底震慑住,名叫庄贾的车夫显然抽噎了一下,声嗓细若纹丝: “多谢大王厚爱。” 矮小的车夫发怔的厉害,“大王,听说吕臣也叛了……” “章邯特意放出的消息罢了。”陈胜强撑起心绪,阐释给这姑娘听,“吕臣不可能叛的,我了解她。” “若是那时她们都在我的左右,咱们的陈县根本不可能会被秦人占下来,只是可惜,只是悲愤!” 陈胜放出这一句话后,便久久再无了动静。只剩下马车的轮子还在咯吱咯吱的驱动。 庄贾紧紧拉着套索与缰绳,她不知道接下来的这一段路,她又该何去何从。 然而根本没过多久,她便又听到: “听说不过二十天前,邯郸的武臣被她手下的将领杀了?” 这一句毫无征兆的话直直将庄贾骇了一惊,她仅是噤若寒蝉,一个劲的唯诺道:“她,她罪有应得……” 然而陈胜却并未应她的话。 “怎么,叛离了大王的武臣,她死了大王却不高兴么?” 殊不知陈胜只是微微的睁开双眼,怅惋而言:“纵使她自立为了那什么赵王,可是她依旧是天下抗秦的一份助力。如今这般的一位猛将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我怎么会高兴呢?” 她不由得想起了吴广。 “更何况,杀掉她的那人还又向章邯投了降。邯郸之地过去是咱们拼死拿下的,如今却又拱手相送给了暴秦。” 她断断续续的吐露出真实想法后,又补充道:“庄贾,你虽然跟了我一二十年,却终究只是眼光短浅,不能识得大局唉。这也不怪你,终究是我没有担任好这个执牛耳的职责。” 庄贾欲言又止,她确实很想逼问陈胜为何不早早说这些事情,但如今实在是为时已晚了,圣人亦然无力回天。 在抵达目的地的最后时间里,她只是问出一句:“大王还要继续抗秦吗?” 陈胜的眼光依旧平静:“秦不灭,我不亡。” “莫说只是丢了一个陈县,就算是章邯将我阵斩。若我重生在那个大泽乡的雨夜里,依旧会选择再度起兵。” 御车者不经意间沉默。 “那,大王曾承诺过的,苟富贵,勿相忘呢?” 女子闻言笑了笑,她很想再去温柔抚摸这位曾跟着她一起出生入死许多年部曲的发丝,“必然不会少你们的。” “只不过咱们都沦落至此了,还是先解脱这秦军的围困,再从长计议吧。若咱们还能幸而逃脱升天,自是有天命庇护。” 庄贾的声调有些怯懦:“既然大王还记得,那为何那日咱们的同乡来寻大王时,您最终要将她毫不留情的杀害?” 女子许是没能料到她居然还有下文,只是轻微的一怔后,便十分严肃的撂下一句话: “扰乱军心,自然留不得。” “……” 庄贾闭上了眼睛,她似乎终是下定了决心,向身后那人递出一把短剑。 正穿透陈胜胸膛,鲜血溅射到两者的脸上。 突然的见红令那匹正驱车的马驹也一惊,它胡乱的冲锋起来,马蹄左右直撞。逼得庄贾使出浑身力气,才终于逼停自己座下的这一辆马车,给陈胜留下一具全尸。 —— 女子尚存一丝气息,她此刻崭露出平生最复杂的两眸眼神,嘴角抽搐。 “没有为什么,也没人逼我这么做。”矮小的庄贾从驱车的座位下来,似乎是料到她要这么发问,于是主动回答: “只是大王,我想活下来。” 胸口上全是殷红的陈胜呛上一口铁锈味,囫囵一顿咳血。她的眼神骤变,好若从无尽的懊恼与解脱中,绽放出一丝惊疑。 “我本来…是没想问的,因为我了解你,了解你们所有人……” “但是,你居然说你杀了我……就只是想活下去。”陈胜全力稳住最后一口生气,她竟没生出任何复仇的心思,也没强撑着站起来,只是依旧将残躯畏缩在车内。 这一刻她比那个暴死在马车中的嬴政更落魄,但她在狂笑: “活下去,哈哈哈哈哈哈!庄贾,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要投降章邯吗,你在说…投降给章邯就能让你活命吗,向秦国投降就能让你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吗?” “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你在说,秦廷可以让你活命?!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我们才起兵两年!你就把过去经历的全部都忘光了吗?你忘记被砍掉的手脚了吗,你忘记那些拿命去修渠筑城的脑袋了吗,你都忘记了什么,你都忘记了什么!” 陈胜死前的狂暴如惊涛骇浪,她愤怒的质疑着面前这个姊妹做出的抉择。哪怕是过去这位英杰在雨夜里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时,也没有这样的气势。 庄贾忍耐着听了半响,直到陈胜像一块木头似的又跌落回去,喋血不已。 “在大泽乡,我是和你一块揭竿为旗的,主公。” “我没忘,我什么都没忘,我也不可能忘。但是……” 她的眼神里好像闪过最后的一丝懊悔,“我需要活下去,陈王。” 只可惜,陈胜再也听不见这番自白罢。庄贾把堵在嗓子里的词汇全部吐出来后,就兀自近前去,割下了面前这一具死尸的首级。 —— 仅仅是第二日,久闭的下城父之门再度打开,以庄贾为首的一批张楚将领就束手站在那里,喜迎秦师。 一杆黑旗先被抬了进来,随即就是面上伤疤无数的大秦重将——章邯。 这个在最危急关头救回大秦的护国将领仅仅是扫视了“祸首”的头颅一眼,眸子里没能闪过任何情绪。 她冷淡的简直是一座活冰山,在渐步审视过这些张楚政权遗留下来的最后人员后,章邯将手一劈: “通知此城一切住民,半柱时间到我脚下来,本军要检阅这里的所有人。” 黑甲的大秦兵卒们掣出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