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淮水乱
淮水边上人山人海,淮水水军军演还未开始便已是挤满了看客,若说早上的轻骑军演是开胃小炒,那下午的水军军演便是主菜。 洛淮边境以淮水为界,淮水水军才是保证洛淮防线不被乾国攻破的中坚力量,从水军兵力是骑兵的两倍便知。 淮水太过宽广,特别是洛淮平原这一段,江面宽阔得可让十数艘洪国战船并行,淮水占了洛淮边境一半以上的面积,足见淮水对边境的重要性。 几十艘洪国战船停靠在淮水岸边,一圈兵士围着码头,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些战船名为“角蛇”,是洛州水军中配置最多的战船,高四丈,宽五丈,长二十丈,底舱伸出无数对船桨,水手在底舱划桨提供动力,战船中部留有一排黑黝黝的窗口,里面放置着类似于攻城弩的大型船弩,可以击穿包裹船只的铁甲,威力不俗。 甲板上沾满了水兵,大部分背负劲弩手持强弓,装备精良,小部分是着上身的“水鬼”,皆是戏水攀船的好手。 燕九殇大帅与大洪帝皇皆站在高如城墙的旗舰“金鹏”的船头,俯视下方众多正在准备的战船。 大洪帝皇看着甲板上的精良水军,开口问道:“燕爱卿,我大洪拥有世上一等一水军,可为何边境还是屡屡被那乾国侵犯。” 燕九殇轩眉一挑,道:“我大洪水军的确强悍,但乾国的水军也不是易与之辈,多年来互有胜负。五年前清水口大战,我大洪损失了三万多水军,但是乾国水军却几乎被清水口那一把大火烧个一干二净,逃走的不足一成,没有个十年不可能重组水军,那莽撞的徐黑虎也被调离边境,这才有五年的边境不兴战事。” “是啊,”大洪帝王感慨道:“我大洪也是好多年没有开疆扩土了。” 燕九殇一惊,连忙抱拳道:“陛下,万万不可,东南十三州乾国占其六,资源雄厚幅员辽阔,乾国陆上实力强悍,云国虽然积弱,但也不得不防,冒进之事万万不可啊。” “哼,”大洪帝皇重重一哼,怒道:“难道我大洪只能一味挨打,不能还手吗?” “陛下,”燕九殇脑门冒汗,朗声道:“西边天南一直以来都靠乾国顶着,若我们贸然侵略,恐怕会让外敌有机可趁,到时候别说我大洪,整个东南恐怕都在劫难逃啊。” 大洪皇帝闭口不言,淡淡瞥了燕九殇一眼,转开头去,眼神在转头的瞬间闪过一丝晦涩的寒光。 “咚,咚,咚”整齐的战鼓轰天价响起,战船离开码头,在淮水上排起了阵型,战船之间相隔不远,排成了一个梭形阵,旗舰被众多战船围在中心。阵型缓缓移动,甲板上的水兵们手持强弓劲弩,目视前方,箭尖上闪着烁烁寒芒。 十万水军,数百战船,其中有擅于破船的“角蛇”,浑身铁甲裹铁木的“鼋龟”,四桅大帆的“行风”,高低不齐,但行动却是整齐划一,与早上骑兵军演相比,别有一番壮阔恢宏,光是那上百艘高大的战船就足以让岸边看客屏住呼吸,更何况那些杀气腾腾的精锐水兵了。 淮水边上众多围观的人们轰然叫好,噼噼啪啪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喧闹非凡,燕天明只觉得耳中尽是嗡嗡之声,啥子都听不清楚了。 船队前方出现了六艘战船,船身破旧,一看便知是军伍中淘汰的旧船,甲板上站着三三两两的“水鬼”,这六艘战船正好阻挡在船队前进的路上。 围观人们议论纷纷,皆是一肚子疑惑,不知道是要干什么,燕天明却是猜到了,不由得屏息以待。 只见船队中飞快驶出三艘拉满了帆的战船,当先的战船船头上站的正是燕天谷,燕天谷左手令旗右手长枪,面容坚毅,迎着战船飞快行驶带来的风,长发猎猎飞舞,英武非凡。 旗舰上的燕九殇看到这一幕,眼中甚有骄傲之色,抚须微笑。 “放!”眼见与六艘破旧战船越来越近,燕天谷蓦地大喝,手中令旗狠狠一挥,船弩顿时激射出一支支巨大弩箭,去势迅疾,旋转破空,只在淮水边看客的眼中留下一道道一闪而逝的黑影。 弩箭嘭嘭嘭钉入六艘破船中,木片铁片被弩箭的巨力给撕裂,破船被炸出一个个巨大的缺口。 “火箭,放!”燕天谷再次发令,身后一排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拉满弓弦,松手射出一支支火箭。火箭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全部没入六艘破船上被船弩射出的缺口。六艘破船自内部开始燃起,不一小会整艘船都在燃烧了,破船上的“水鬼”纷纷跳入水中,急急游开。 “好!!!”众多围观看客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亢叫好,整个淮水岸边掌声雷动。用六艘战船当靶子,这次军演实在是好魄力,许多男性看客都激动得脸色涨红,巴不得立马回家和妻子好好显摆显摆。 燕天谷满意地点点头,正要下令归队,余光却瞟见那徐徐沉入水中的破船中似乎射出了一道白影,急忙转头一看,顿时一惊。 一名白发白眉白须白氅老者长袖飘飘,踏水而来,似慢实快,身上的鹤毛大氅被风吹得猎猎舞动。那老者足尖连点,燕天谷方才回神,那仙风道骨的老者便已冲到了船下。 岸边围观的燕天明瞳孔顿时一缩,认出了那老者,就是适才那个拉住自己算命的家伙,心中顿惊。 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阵惊叹,但却不知这是军演的哪一出。 “公羊先生,那人是谁?”旗舰上的大洪帝皇眉头一皱,问向身后的红袍老者。一旁的燕九殇神色不变,早已知道这红袍老者当得起一国之君称为“先生”。 “大玄上官家的上官阳戈,也是宗师境的强者,境界比我稍高。”那被称作公羊先生的红袍老者答道。 大洪帝皇瞳孔暗暗一缩,问道:“胜算如何?” “不足三成。” 上官阳戈足尖轻轻一点水面,人如一只大鸟飞上半空,堪堪与燕天谷所在战船齐平。上官阳戈一眼便望到了船头的燕天谷,嘿嘿一笑,衣袖突地鼓荡,轻轻拂中了那战船侧舷。 “轰!”战船被这轻飘飘衣袖拂中的地方陡然炸开一个巨大的破洞,木屑纷飞,整艘船被这一袖轰得猛然倾斜,生生横移出去,溅起大蓬水花,轰地一声巨响撞到岸边,横移了半个江面的距离,船下木浆不知道被突如其来的重压崩断了多少支。甲板上的众多水兵都站不住脚,纷纷从甲板上滚落水中,哗啦落水之声不绝于耳。 上官阳戈浮在空中,神色平淡,与那被他一袖砸飞的战船相比就像一只蝼蚁。 蚂蚁撼树。 燕天谷大骇,一枪插入甲板中,咬牙运劲于双脚,硬生生钉在甲板上,才勉强站稳。 “怎么回事?!”淮水边看戏的人们瞬间大乱,推搡不止,都在往后退。燕天明心中惊骇,咬着牙硬生生扒开后退的人流,向前面挤去,想看个真切。 燕天谷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见那老者右手向下一提,江水奔腾汇聚,被他凭空抓起一条旋转的水龙,径直向他扔来。水龙呼啸旋转,喷溅着水花,轰隆隆咆哮着向燕天谷奔腾而去。 岸边的燕天明见二弟危在旦夕,猛然红了双眼,怒吼着撞开前方人流,跌跌撞撞跑向岸边那艘被一袖崩上岸的战船跑去。 燕天谷在这危急时刻也顾不得许多,一口气提起全身劲力,猛地将手中长枪投向激卷而来的水龙,飞射而出的长枪蒙着一层淡淡的红光,伴着破空的呼啸之声,与那水龙激撞在一起,瞬间水花爆射。 崩散的水花去势甚疾,射伤了岸边不少正在后退的人们,顿时哀嚎痛呼连声不绝,现场更加混乱,人群拥挤着又后退了一大段距离,将那一直往前跑的燕天明给空了出来。 长枪寸寸断裂,那水龙仅仅是被阻了一阻,去势不减。燕天谷在射出长枪时便向后一跃,借着长枪与水龙碰撞的反震之力向后激射,即便闪得快,也是被这股巨力震出了一口鲜血。 一退一进,与那水龙距离仅仅半丈,恰巧是朝着燕天明所在的方向去的。 “碰!”燕天谷只觉得撞到了一个单薄的胸膛上,顶着那人不停地后退,一只手掌突然抓上他的脖子,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绷紧如同精钢,拽着他的脖子狠狠将他甩了出去。 燕天谷在抛飞中勉强回头一瞥,顿时魂飞魄散,凄厉狂吼:“大哥!” 燕天明嘴角流血,抬头之势迎面而来近在咫尺的巨大水龙,目光平静。 对家族来说,二弟一定比他重要多了,他死了,总比二弟死了好。 他怕死,但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弟弟的命,他却是不会后悔的。 谁叫他是大哥呢? 燕天明一直是这样,宁愿自己受伤受苦,也不愿亲人受伤受苦。 “轰!”水龙在地上狠狠犁出了一道沟壑,吞没了燕天明的身影。 “大哥!”燕天谷目眦欲裂,双手在地上狠狠抠出两个土坑。 战船上的燕狂风脸色铁青,手指深深嵌入了船舷。 水龙散尽,露出两个人的身影。 “上官阳戈,适可而止。” 燕天明的眼前,一袭红袍翻飞。 死亡的阴影消失了,燕天明脸色平静,微微叹了一口气。 还好是活下来了。 只是为什么有点失望? 连燕天明自己也没发现,其实刚才,他有点想求死。 这十年的压力,实在是太重了,燕天明,毕竟才二十岁啊。 生命的一半都在冷眼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