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的猛烈的风声,少年睁不开眼睛,四肢的血液流速开始减慢,指尖正被开始的蔓延上来的冰冷覆盖,失重感让他感觉不到肉体的存在。 他笔直的坠入白色云雾中,感官的剥夺让他连挣扎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了,少年随着身体的坠落心如死灰。 似乎自己已经踏上了黄泉路。 脚下突然有了触感,少年的身体跌在一团柔软上,风声戛然而止,他愣了半晌,仍旧不敢睁开眼睛,用手使劲拍了拍身下,是实打实的触感,像是已经烧掉的老房子中铺的草席,细软的干草尖扎着少年的手指,少年鼻子突然一酸。 仿佛突然从地狱升到了天堂,这里……难道就是天堂?少年睁开双眼,云雾淡成朦胧,但还是看不清上方的天空,脑边的软草被压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发丝在轻风中微动,一切安详的犹如画卷,自己不会……已经死了吧? 他猛地坐起身向四周打量,身下是一个巨大的鸟巢,椭圆形的草窝托在从峭壁上生出的松树之上,苍劲的树干如同巨人的手臂,龙走蛇舞般向天空弯曲生长,翠绿的针叶一根一根耸立,为这个方圆足有十几丈的鸟巢遮下半边阴晴。 少年先是一愣,随后猛烈的狂喜从他心头涌了出来,他放声大笑,又躺下打滚,伸出手指指向上方大喊: “哈哈你们有本事下来啊!想不到吧!小爷我还没有死!” 死而复生的感觉紧紧盘踞在少年的心头,一下子消灭了这一夜逃亡的疲惫,他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仔细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山风,绿油油的山峰还在远处起伏,少年依旧止不住发笑。 “大难不死啊……” 身后忽然传来一股难闻的恶臭,味道让少年差点吐了出来,少年厌恶地捂住鼻子,连忙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找出来源,脚下的草窝就开始微微发颤,连着松树也簌簌摇动,向天地两边延伸的峭壁发出石块脱落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白色的云岚里摇摇晃晃地撞了过来。 少年缓缓转过头看向黑影,心中咯噔一声,竟开始莫名的忐忑,他向后退了几步,看见黑影从云雾中逐渐清晰,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这是……” 一声尖利的鹰鸣贯穿少年的身体,少年吞了吞口水,覆满褐色羽毛的双翼徐徐展开,足有一人之高的身形凛然而立,矫健锋利的钩爪在草窝上发出亮黑的颜色,如老虎般森然的头颅轻轻转动,墨色的眼珠死死盯住少年,少年打了个冷颤,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这哪里是天堂,少年一下反应过来,他掉进了这头巨型虎头雕的巢窝!性命哪有这么容易捡回来的,少年表情哭丧,他不过是掉入了另外一个地狱。 虎头雕完全展开宽阔的双翼,发出高亢的鸣叫,这头一人多高的巨雕如同传说中的怪物,两侧的双翼足足有三丈余长,扇动起来卷起袭人的狂风,少年挥手想要这只怪物冷静下来,那巨雕却一跃而起,双爪死死锁住少年,呼啸间飞向天空。 少年只觉脚下悬空,身体横向被抓了起来,虎头雕那黑铁一样的指甲紧紧扎进少年的皮肤,他顿时一阵头晕目眩,疼痛难忍。 “我……我没招惹你啊畜生!放我下来!” 少年的声音淹没在迎面砸来的风暴中,虎头雕傲然地扇动双翼,雄壮的的肌肉在瞬间拉出雷霆般不可抵挡的爆发力,少年甚至可以听见这头怪物肩与胸部挤压而发出喀喇喀喇的声响,虎头雕以矫健的姿态几乎在刹那间弹了出去。 脑袋如同被棒槌狠狠敲打,头发死死地压在头皮上,少年感觉像是钻进了风中,他两只手护着额前,眯起眼睛瞧去,椭圆形的鸟巢和翠绿的松树转着圈下沉变小,沟壑嶙峋的悬崖渐渐隐入雾气,少年此刻正被这头别人还要大的虎头雕抓住,飞向无限远的苍穹。 少年拼命挣扎,用手去掰锋利的指甲,去撕扯虎头雕腹下迎风凌动的羽毛,可锁住自己的爪子还是如磐石一样紧紧牢固,他突然感觉有一股劳顿感袭来,皮肤被迎面的风吹得俞加冰冷,嗓子开始干涩难受,四肢如灌铅似的乏力沉重,逃跑一夜的疲惫在此时重新爬满全身。 高度还在不断的攀升,少年已经看不见下方绿油油的森林,只有厚重的灰白云层,虎头雕挥动翅膀的频率终于慢了下来,它开始绕着圈盘旋,猛烈的风声渐渐停息。 这里是一处无法言说的神秘领域,上方是无尽的虚无,下方缓缓滚动的巨大云层向四周延伸,在前后左右皆超出视野范围,空气前所未有的寒冷稀薄,少年甚至在某一瞬间辨别不出那个方向是天,哪个方向是地,虎头雕在这里久久盘旋,浑身散发出睥睨天地的傲意,那些只会在地面奔跑的劣等生物,无论是凶猛的,乖巧的,还是讯敏的,呆钝的,任凭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这是它们此生永不可想象的感觉,少年思维僵掉,如身在梦中。 耳边突然贯穿尖锐的鹰鸣,少年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他清晰的感受到贴在背上的那头巨大怪物,兴奋的开始抖动,一股不详的预感在少年心头凛然而生。 身上牢牢锁住的鹰爪开始松动,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虎头雕一下子松开鹰爪,少年无力地挥动手臂,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万丈高空向地面坠落! 浑身血液在此刻凝结!令人眩晕的失重感像潮水一样裹住少年全身,心跳随着身体不断坠落而爆炸,少年想要大喊,喊声却卡在喉间被恐惧支配,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少年无比清楚的知道,他正跌入死亡的深渊。 这回身下不再有什么柔软的鹰巢,他穿过云层,连白色的雾气也没有了,森林再一次的出现在眼前,对死亡的战栗让少年心如死灰,这一次他将彻底万劫不复。 又是一声鸣叫划破天空,虎头雕收束翅膀追了下来,在少年即将坠入茂密青葱的森林中时,两只利爪再一次抓住了少年,扑扇翅膀盘旋而上。 少年胆汁都要吓了出来,脸色铁青,心脏贴着胸膛砰砰直跳,他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直钻进肠子,戏耍……这只畜生在吃掉自己之前,做着让少年恐惧到骨子的戏耍,这像是餐前的娱乐游戏,是对猎物最大的羞辱与玩弄,用猎物对死亡的恐惧而满足脑中俞加升温的欲望。 羞耻钻进少年的脑子,随即化作腾腾的怒气,可很快又泄了下来,他任由利爪将自己钳住,在空中受着透骨的寒风,脑中却出现清儿的音容,清儿……现在在哪里呢?是否知道哥哥现在的状况?如果她知道哥哥此时正被一直庞大的虎头雕抓住悬在高空,即将沦为一只畜生的腹中餐,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哦……对了对了,自己好像还没来得及告诉清儿离开的真正原因,甚至在离开前还答应要给她买一个带小人的拨浪鼓,少年自嘲一笑,她会怎么想自己?认为一直依靠的哥哥其实是一个只会撒谎,只会逃避,自私自利的混蛋? 才不会吧,以那个小机灵鬼的想法,肯定会理解哥哥身上背负的苦衷,清儿从小就懂得生离死别所带来的痛楚,但总会靠着强大的乐观与包容渡过,她幼小的躯体中蕴藏着能接受一切的心灵,假若她知道一定要和少年分开,也只会强忍着泪水与少年挥手: “你一个人生活也要开开心心啊!”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倾倒的巨山压在少年的肩膀,是的,如果清儿知道自己必须要逃亡,一定会希望自己平安的活下去……自己已经背弃过清儿一次了,怎么还会再一次背弃她的愿望!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死去,为了满是悲伤与眼泪的清儿,为了不想就这样沉沦的自己,更为了……这可怜不受掌控的命运! 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熊熊燃烧的意志涌入少年的胸腔,瞳孔像是淬出火焰,闪电般的念头在少年脑海中闪过,他忽然想起来张先生送的那把匕首,少年从腰间掏了出来,裹着牛油纸的匕首在这一刻竟好像散发出迷人的光芒,他用嘴撕下牛油纸,右手紧紧握住刀柄,没来由的感觉到手臂上盘踞着可举千斤的力量。 “小爷我可不想……” 少年深呼吸一口,左手死死扣住虎头雕的腿,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手的匕首刺进虎头雕的腹部,虎头雕惊愕的尖鸣起来,随即飞快的扇动翅膀,少年反手握住匕首,脸上露出森然的凶狠,狠狠在虎头雕的腹部横向一拉! “就这么死去啊!” 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流进脖颈,剩下的一滴一滴的飞散在空中,虎头雕疯了似的乱叫,全身的羽毛一根根的耸立,它终于在此时松开了锁住少年的利爪,顿时少年的身体仿佛飘起的旌旗,一下子在寒冷如冰的大风中猛烈摇荡,匕首也随之失落空中,疼痛让这只体型像人一般的空中猛禽失去理智。 大量的鲜红的血液在空中飞散,甚至还带着一部分内脏,虎头雕不断扑腾着翅膀,却依然控制不住身形向下坠去,少年的手臂在剧烈的摇动中上下摆荡,骨头发出恐怖的喀喀声响。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断条胳膊了,可少年仍旧不敢放松,虎头雕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失血过多让它连翅膀也不能扇动了,只能尽全力展开双翼滑翔。 就要坠入森林了!虎头雕无论怎样再也控制不住下坠的趋势,青翠欲滴的树冠密密麻麻地在身下滑过,少年紧闭双眼,血液高速冲进大脑,虎头雕几乎是贴着树冠撞进森林,只是“哗”的一下,像穿过一层薄脆的泡沫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少年明显能感觉到身下的虎头雕正撞断大量的枝干,发出一声声清脆爆裂的声音,无数枝杈裹着叶片,像刀子一样从身测涌来,噼啪地抽在少年身上,他咬着牙强忍,左手再也握不住虎头雕的腿了,收回手臂紧紧护在胸前。 茂盛丰厚的树叶给了少年最大的缓冲,他缩成一团直落向下,撞在一颗最粗壮的树枝上,一下子脑袋轰鸣,嗓子咳出腥甜血块,少年身体软了下来,缓缓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想看看自己的周围,可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模糊不清,肺部在燃烧,喉咙里像生了一块粗糙的火山石;他只感觉一切都在眼前,可又像是在远处,树木,野草,大地,石块,周围的一切无一不在旋转,仿佛整个世界不受控制的倾斜了一般。 少年没有力气再抬起头了,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皮,但他的意识却没有模糊,反而异常清醒,他能感觉到皮肤紧紧的贴着湿黏的泥土,呼吸间喷出带有腥味的泥粒,只是……不管怎样用力,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犹如不是自己的一样。 少年吐了一口嘴里的血,知道自己正如一堆烂泥一般瘫在地上,但自己……总算活下来了…… 他忽然感觉到脑后的灌木丛中一阵窸窣,像是钻出什么东西,不会……那头畜生还没有死吧? “我说兄弟!你可真是活神仙啊!” 耳后蹦出一个满是惊讶与钦佩的声音,紧接着一道人影蹲了下来:“今天我算长见识了,我亲眼看到你和一只大鸟从天上摔下来,我还以为是哪位仙者驯服灵宠失败了呢!” 原来是被人看到了……那人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少年,语气惊异万分: “这位兄弟,在下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我说,阁下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 少年动了动嘴唇,思维像是遁入虚无,那人“啊”了一声把耳朵凑近一些,听见少年用微弱的气息只说了一句话: “我叫……” “何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