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元亨见那衙役知难而退,便知道吴县上层的官员并非一丘之貉,否则那衙役不会心怀忌惮。 想到这里,心情便十分舒畅,来到楼船二层的露台,手按着围栏,迎面吹着晚风。 如通和智海两师兄弟忽然也来到了平台,如通默默走到一边,望着江面出神。 智海则朝卞元亨走了过来。 “兄弟,怎么称呼?”他问。 “在下卞元亨。” 智海点点头,和他并肩而立,抬头望着河面,笑骂道:“刚才真痛快,比打陆百万那小子一顿还痛快,卞兄弟,你是怎么知道那衙役不会抓你?” 卞元亨缓缓道:“前段时间,楚王殿下在江都开了科举,如今的吴县县令,就是科举的第二名,陆一鸣!” 智海和尚吃惊道:“原来你认识县令,所以才不怕那衙役?” 卞元亨笑道:“我只知道他,却并不认识他。前阵子我一直待在吴江州,对平江路各县的情况都了解一些,那位陆县令将吴县治理的不错,所以我相信他!” 智海和尚道:“原来是这样,唉,江都军要是早点打下杭州就好了!” 卞元亨看了他一眼,道:“大师前往江都莫不是为了投军?” 智海和尚哈哈一笑,道:“洒家对投军已经没兴趣了,还是当和尚自在些,行了,不和你说了,走了。” 挥了挥手,也不去找他师兄,径自离开了露台。 这和尚刚走不久,曹妙清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卞将军,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卞元亨转头一看,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的?” 曹妙清脸颊微红,慢慢走到他旁边,然而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开口。 在露台吹风的人很多,自曹妙清到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众人见曹妙清与卞元亨并肩而立,心中都充满了惊讶和羡慕。 曹妙清是有名的冰山,在杭州时对那些登门造访的富家贵胄一向不假辞色,还对外宣称终身不嫁。 如今却和卞元亨站在一起,令众人心中都不是滋味。 原本对卞元亨的些微好感,顿时荡然无存,纷纷离开了露台。 晚风很大,曹妙清两鬓的秀发随风飘扬。 她伸手按住头发,遥视着即将落到地平线下的红日,忽然轻吟道:“高城满夕阳,何事欲沾裳。” 卞元亨微微一愣,这是首关于分别的诗词,曹妙清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忧伤。 他沉默了半晌,缓缓将下一句吟了出来。 “迁客蓬嵩暮,游人道路长。” 曹妙清转头朝他展颜一笑。 卞元亨忽然道:“在下听人说,姑娘曾立下一个誓言。” 曹妙清嘴巴微微一抿,并没有作答,转而问道:“将军可知小女最佩服的人是谁吗?” 若是昨天,卞元亨还真不知道,好在卞文君今天早晨提过一嘴,于是道:“是不是郑允端夫人?” 曹妙清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将军可听说过郑夫人的故事?” 卞元亨沉吟道:“倒是看过她写的诗词,她认为女子不应该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曹妙清点了点头,道:“那将军知道郑夫人这首诗词,是写给谁看的吗?” 卞元亨一愣,道:“那倒未听说过。” “这首诗是她写给她父亲看的,其实她父亲最开始想跟吴郡第一世家孙家联姻,她不愿意,才有了那首诗!” 卞元亨怔了怔:“竟还有此事?” 曹妙清幽幽道:“然而孙家少爷却非她不娶,还利用家族权势逼迫郑家。最后郑姑娘以死相逼,才终于迫孙公子放手。” 卞元亨感慨道:“好刚烈的女子!” 曹妙清道:“那位孙家长公子也是位性情中人,因受不了打击,放弃了家族继承人的身份,也不知去哪了。” 卞元亨又感叹一声:“我听说前阵子孙家因为抵制分田,暗中唆使佃户闹事,全族都被抓起来了。他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曹妙清愣了愣,道:“小女最近也经常听人说贵军分田的事,坊间人都在说,楚王殿下要将天下田归于自己,好盘剥百姓!” 卞元亨冷冷道:“这是那些大家族有意误导众人。” 曹妙清笑道:“瞧见你之后,我就猜到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将军能为小女解读一下吗?” 卞元亨沉声道:“大王确实要把所有田地收为公家。但同时规定,每一户百姓都可凭一文钱,找官府租数亩良田,期限一百年!” 曹妙清愣了一下,道:“楚王殿下直接分田给百姓们就可以了呀,为何要如此麻烦呢?” “大王正是为百姓着想。如果直接分给百姓,这些田迟早守不住,会被大户兼并!而租给他们的话,无论那些大户采用何种办法,也夺不了他们的田!” 曹妙清怔了良久,轻轻道:“就凭这件事,就足以看出楚王殿下是位仁君!” 卞元亨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一个小山寨的军师,然而现在已成为天下三大起义军之一的首领,却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曹妙清奇道:“将军是指他不忘初心吗?” 卞元亨道:“不错,从我认识他开始,他的目标就只有一个——推翻元朝!直到现在,他依然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曹妙清悠然道:“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带领我们赶走蒙古人吧!” 卞元亨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刚才说郑夫人顶住了孙家和父母的压力,那她现在如何了?” 曹妙清道:“她嫁给了自己喜欢的薛家公子,夫妻两人恩爱非常,相敬如宾,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 卞元亨凝视着她:“你也羡慕她吗?” 曹妙清微微低着头:“是的,妙清正是钦佩她敢于追求幸福的勇气,才对别人说终身不嫁,好物色良人!” 听到这,卞元亨哪还不能明白她的心思,他正要再开口时,忽听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响起。 只见露台另一边的如通和尚转过身,离开了露台。 卞元亨和曹妙清皆是一愣,这才想起露台上还有一个人。 两人相互对视着,似乎都在忍笑,然后“嗤”的一声,曹妙清先笑出了声,卞元亨也哈哈一笑。 曹妙清笑道:“咱们一定是打扰到如通大师赏景了!” 卞元亨道:“这里说话不方便,要不要去我屋里说话?” 曹妙清眼波流转,道:“还是去我屋里吧......可好?” 卞元亨哪还有不答应的。 回到自己房间后,卞元亨不由感叹人生的奇妙。 昨日之前,他连见都没有见过曹妙清,然而才过了一日,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次日清晨,客船终于缓缓朝着江都继续前行。 五日后,客船抵达了镇江,又过了一日,终于抵达了江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