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还未亮,迷迷糊糊间,梁荣翻了个身,发现身边一空,不由大吃一惊,立刻坐起了身。 身边的妻子竟不翼而飞,细细一听,外堂隐隐传来说话声。 他赶忙穿好衣鞋,来到大堂,只见妻子背着行李包袱,正要拉着两个孩子出门。 男童和女童都在低声抽泣着。 “娘,我不要走,不要离开爹爹!” “我也不走!” 梁荣勃然大怒,瞪着妻子丁氏,厉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丁氏冷笑一声,道:“自然是带两个孩子回娘家了,难道继续跟着你这没出息的,吃糠咽菜吗?” 梁荣大步过去,拉住两孩子,怒道:“你要走自己走,娃儿必须跟着我!” 丁氏叉着腰,冷笑道:“你养得活他们吗?如今你不过是个十夫长,能有几天在家里,一个月又有几个钱?” 梁荣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丁氏‘呸’了一声,道:“我当初真瞎了眼,竟然嫁了你这么个窝囊货,别人都是官越做越大,偏偏你越做越小,从将军做成了十夫长!” 梁荣怒道:“还不是你大手大脚花钱,还劝我收别人的礼,我这才犯了军规吗?” 丁氏冷笑道:“官字两个口,做官不就图个收钱吗?是伱太没用,人家收钱怎么没出事,你才收几个钱,就被赶出军营?” 梁荣大怒,抬起手就要给丁氏一巴掌。 丁氏仰着脸,道:“打,你打啊!” 梁荣咬了咬牙,指着大门道:“你给我滚!” 丁氏哼了一声,道:“老娘本来就要走,再跟着你这倒霉鬼,日子不用过了!”说完也不管孩子,背着包袱便走。 两名孩子过去扯住她,喊道:“娘,你别走!” 丁氏甩开他们,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门外。 梁荣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呆呆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两名孩子喊了他几声,见他毫无反应,于是一人抱住他一条腿,低低抽泣着。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汉子走了进来,嚷嚷道:“梁兄,你们家大门怎么没栓?” 梁荣这才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只见孙虎大步走进大堂,手上分别提着一个油纸包和一个酒瓶。 油纸包中也不知装了什么,发出一阵诱人的香味。 “爹,我饿。”女童闻到油纸包中的香味,低声道。 男童抿了抿嘴巴,肚子虽然也很饿,但忍住不说。 孙虎哈哈一笑,将油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烤鸡。 他撕下半只烤鸡,又将那半只一分为二,递给两名孩子。 女童伸手接过,立刻张嘴吃了起来,男童却眼巴巴的望着梁荣,双手背在身后,等着爹爹发话。 梁荣叹了口气,摸了摸男童脑袋。 “吃吧。” 男童这才接过烤鸡,说了声:“多谢孙叔!”大口吃了起来。 孙虎这时也注意到两名孩子脸上的泪痕,皱了皱眉,道:“梁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荣没有说话,将孙虎带来的酒壶打开,咕噜咕噜灌了起来。 女童一边吃着,一边呜呜哭着道:“娘亲走了!” 孙虎哼了一声,道:“梁兄,别怪兄弟多嘴,那女人实在不是你良配,让她走了也好!” 梁荣哈哈一笑,道:“对,走了好,走了好!”语气中充满凄楚之色,忽然低声道:“孙兄,我想离开军营了!” 孙虎变色道:“这是为何?大王马上就要西征,大家都会多照顾你,给你立功机会。相信你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梁荣黯然一叹,目视着两个孩子,道:“我若是去打仗,他们怎么办?” 孙虎大声道:“这算什么问题?就让他们去我家,让我夫人照顾他们,我家那小子也能多向你儿子学习学习。” 梁荣面露感激之色,道:“孙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能……” 孙虎一摆手,道:“是兄弟就别说这些屁话!来,咱们喝酒吃肉!” 梁荣握紧拳头,大声道:“好,我梁荣这辈子虽然娶错媳妇,但总算结交到一个好兄弟,值了!” 两人边吃边喝,梁荣突然道:“对了,昨天晚上,我听人说濠州方面有紧急军情,是什么情况?” 孙虎哼了一声,道:“还不是赵均用那老小子,趁我不在,就想偷袭濠州!结果被两个娃娃给收拾了……” 说着,将蓝玉和韩林儿击败泗州军的事详细说了。 梁荣默然半晌,道:“年纪轻轻,就能打出如此胜仗,确实了得。” 孙虎撸了撸鼻子,哼道:“要是我在濠州,一样能打得泗州军哭爹喊娘,活捉赵均用!” 梁荣转移话题道:“昨天的蹴鞠大赛你们赢了没?” 孙虎头一低,道:“没有,徐大帅得了头筹,常遇春那队得了第二,我们勉强赢了山大帅一场,得了个第三!” 梁荣道:“徐大帅身边有傅友德和卞元亨,能取得第一名也正常。” 他们俩都是山寨老兵,只尊敬那些原属山寨的将领,对于后来加入江都军的“晚辈”,背地里都直呼其名。 孙虎脸一沉,道:“梁兄,你还记得康茂才吗?” 梁荣点头道:“当然记得,我当初犯错时,就找他打点过,听说他也被牵连,赶出了军营。” 孙虎冷笑道:“这小子如今官复原职啦!” 梁荣变色道:“怎么会?” 孙虎冷冷道:“这小子也是个蹴鞠高手,凭着球技,竟讨好了傅友德,在傅友德帮忙下,将他当初的罪名给除了!” 梁荣一拍桌子,怒道:“傅友德好大的胆子,王妃殿下亲自定的案子,他竟然也敢改!” 孙虎道:“我当时就把这事向大王、王妃汇报了,可他们什么都没说!” 梁荣心如刀割,默默喝着酒,一言不发。 没多久,一壶酒喝完了,孙虎站起身,拎着空酒瓶,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出来时间不能太长,得回去了!” 梁荣把他送到门口,回到家后,来到柜子旁,准备取点钱去买些肉,让两个孩子能吃一顿饺子。 不料打开钱盒子,里面却空空如也。 “爹爹,钱都被娘拿走了。”男童站在一旁,低声道。 梁荣深吸一口气,摸了摸男童脑袋。 “没事,爹爹出去一下,你们看好家。” 出了大门,便准备去孙府,找孙虎借点钱。 沿着巷子前行时,忽见迎面走来一名矮个男子。 梁荣面色微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人。 “梁兄,好久不见。”那人赫然是康茂才,手中还提着一个礼盒。 梁荣哼了一声,就要从他身边经过。 康茂才伸手一挡,笑道:“梁兄,我特意来你家拜年,你不招呼一下客人吗?” 梁荣瞪着他道:“我和你素无交情,你拜年怎会拜到我家来?” 康茂才叹道:“梁将军,我和你一样,都是受那件案子牵连。我还不如你,被逐出军营,连生计都没了着落。这种一下从天上掉到地上的感受,相信你能够体会!” 梁荣怔了怔,眼中戒备慢慢缓和。 突然,他猛地想起一事,冷冷道:“不,我们不一样!你不是凭着那位傅大帅,官复原职了吗?” 康茂才叹道:“不错,我是利用蹴鞠官复原职。我也知道很多人瞧不起我。但我想问一句,如果梁兄有这样的机会,会放过吗?” 梁荣一愣,没有吭声。 康茂才接着道:“这世道从没什么公平,同样是与商人勾结,梁兄落得这种下场,有的人却逍遥自在。” 自嘲一笑,道:“在这样的世道活着,只能变通一下,不是吗?” 梁荣变色道:“你说谁逍遥自在?” 康茂才淡淡道:“就是我投靠的那位傅元帅,他利用妻家不知收了多少商人贿赂,只可惜没有任何人知道!” 梁荣厉声道:“真有此事?” 康茂才道:“以我现在与傅元帅的关系,我会诽谤他吗?若不是同情梁兄遭遇,这话我绝不会说出口!” 梁荣咬牙道:“你有证据吗?” 康茂才看了他一眼,道:“梁兄,就算有我也不能给你,希望你能体谅!” 梁荣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傅友德!傅友德!真想不到大王会重用这种人!” 康茂才长叹道:“这次的起落,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一个人只能靠自己,那些越为自己考虑的人,过的越好!像梁兄这种忠义之士,却只能落得这种下场!” 梁荣怔了怔,黯然道:“不错,你说的对,这个世道,忠义确实没什么用了!康兄,请去我家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