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高看了这道网,也小看了本尊。” 金铭子说。 “这网即便是与龙脉相连,也拦不住本尊,况且,他只知火克金,却不知火中亦能栽金莲。 “本尊这一世尸身在西北群山火穴中孕育,受阴火淬炼七百年,几近无缺,只差阳火熏陶。本尊行走世间数百年,找寻地下阳火而不可得,才想着继续吸食金气成眠,他倒好,以中原的国运火德来镇杀本尊,却不知这正是本尊求之不得的阳火。 “所以,在熬炼尸身之余,本尊才有闲工夫一点点祸害他的龙脉,让他的后人亲自过来与我解释个清楚。” 金铭子对朱家颇有不屑,不过他又有些疑惑, “不过这朱家皇帝倒是沉得住气,十来年龙脉败坏,首先就应在龙位上,按理说他身体应当是每况愈下,病入膏肓才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是你们这些方外之人先看见了。” 程心瞻听着感觉有些不对,他又问朱兼墨,“道兄,当年明太祖停建中都后,是不是洪武一朝再也没有动过?” 朱兼墨肯定的点点头。 “那后来是不是只有永乐帝下令重续中都?” 朱兼墨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永乐帝?” 程心瞻又问,“那永乐帝身边有没有一个像刘伯温那样的奇人,有能力改换大阵?” 朱兼墨瞪大了眼,点点头,“有,有一个!时人称他为黑衣宰相。” 程心瞻点点头,对金铭子道, “前辈,兴许是误会了,晚辈有个猜测,想说给前辈听一听。” 金铭子打量着程心瞻,遂道, “你且说说看。” 程心瞻拱拱手,娓娓道, “前辈或许不知,当年明太祖长子青年病逝,无缘大统,谥“懿文太子”,明太祖传位于太孙,为“懿文太子”次子。这些密事包括与前辈的约定太祖应当都说给了太孙。 “太孙继位,即为建文帝,但建文帝主削藩,时燕王,太祖四子,起兵靖难,夺了皇位,即永乐帝。建文帝后裔大多死难,活下来的恐怕也不知其中详情。 “而永乐帝长居燕府就藩,由靖难登极,对这些密事恐怕一概不知,或许只是某一年里,忽然觉得这中都的营造半途而废,实在太过靡费,便下令续建,作为百姓居所。 “只不过在续建之前,黑衣宰相看到了原中都的营造图纸,认出了这「麒麟吞金」之阵,认为此阵不利于先人安寝,便改换了阵图,形成了「烈火烹金」之阵,吸取这皇陵中的金气来壮大朱氏龙脉。 “但他却不知道,永乐帝也不知道,中都的阵图与前辈设计的法网还有朱家的龙脉都关联在了一起,他这一改,使得本来的庇护之阵成了羁押之阵,不,不算羁押,只是束住了前辈的手脚。 “而当前辈对中都龙脉动手时,朱家皇帝或许已经病入膏肓,但这些永乐帝的后人却不知在凤阳祖陵之下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所以迟迟没有找上门来。” 金铭子静静听完,沉默片刻后,道, “就这般简单?” “兴许就是这般简单。” “不是朱重八有意为之?本尊从不曾与他说过真身之事,或许他觉着本尊不过是一介尸妖,他登了皇位,便不屑与本尊虚与委蛇,要借龙脉镇杀本尊?” “应当不是。” 程心瞻低着头说。 金铭子闻言又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 “好,兴许就是这般简单。” 是呵,离和朱重八相见,都已经快五百年了,凡人早已化为枯骨,连他钦定的嗣脉都换了人,自己还纠结这些做什么呢? “也罢,不过你们祖宗犯下的过错总归是你们这些子孙来擦屁股,上面的几个小辈,去断了都城龙脉与此地的联系,你们两个再放出血来,待本尊化掉这法网。” 不过金铭子这话说完,程心瞻几个人却没什么动静,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金铭子见状气笑了,说道, “一个个年纪不大,倒是鬼精的,好,就让你们瞧一瞧本尊的手段!” 说罢,金铭子一把抓过身前的火网,用力扯了一下。 “轰隆——” 顿时地动山摇,溶洞上的山石如雨落下,激起一阵尘烟。 “前辈稍待!我等即刻就去!” 上面甬道里有人喊了一声,程心瞻听着好像是孙妙殊的声音,说话间,声音已经远去了。 “哼,现在信了?还以为本尊是困在此地出不去的妖魔么?” 金铭子看着两人。 两人连连摇头,直道不敢。 “每个人取心血二两来。” 朱兼墨这次点点头,运转心血顺着经络来到指尖,同时他以手作刀,划开了指尖,殷红的血液顿时流出,被他以法力接着,在虚空中成团。 程心瞻却道,“前辈,我肉身有恙,以灵体外出游历,无血可用。” “无事,无事,我再出些,四两血,还死不了人。” 朱兼墨连声道。 金铭子却看着程心瞻,摇头道, “方才我说的精气神三位一体你还是没听明白,你无精血在身,但你的心府法力也没有了么?” 程心瞻如有所悟,念头一动,心府里太阳丙火与三味真火掺杂而成的法力顿时涌出。 “够了。” 金铭子说道,并以一种程心瞻无法理解的手段握住了他放出体外的法力, “你的心府法力里除了朱明的国运火,还有空中火和人间火的味道。 程心瞻闻言则回答,“侥幸得了些机缘。” “不过你的血脉虽然更近朱重八,但里面蕴藏的国运火却很是微弱,看来坐皇位的,确实与你这一脉差的很远。” “这与我无关。” 程心瞻回答着,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没听过什么国运火,但修行人身怀国运火又能有什么好事,往后还要想法子把这股火意拔除了才好。 金铭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凌空将两人的精血与法力虚虚抓住,再用力一挥洒,洒出一片血雾。 血雾落到火网上,火网上的火顿时就熄灭了,露出火网本来的颜色,那是金色,似绳,又似光凝结,网的四面深入溶洞深处,与中都龙脉相连。 “等那几个小子断了龙脉与此地的联系,网自会散了。” 金铭子说。 程心瞻和朱兼墨也只能期盼那四个动作能快些了,也不知他们仓促间能有什么好办法,但肯定不可能直接裂地毁城,那是要背大因果的。 在等候的间隙,金铭子又主动说, “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就当朱重八没有毁诺吧,本尊当时和他约定,醒来要替他后人做一件事,但现在做事就免了。他就算没毁约那也是管教子孙不利。不过你两是他的后人,今天又助我脱困,我许你两一人问一个问题,只要本尊能答得出,知无不言,现在就可以问,但记住,一人只能问一个问题。” 程心瞻和朱兼墨听言顿感意外之喜,这可是两世为仙、与祖师同辈的人物!论见识,论术法,可以说盖压当世了。 朱兼墨想了想,张嘴欲问,程心瞻却忽然打断了他, “前辈,不如等我那几个道兄回来再问,也省得他们办事不利,还白白让前辈费神。” 朱兼墨马上反应过来,连称是。 金铭子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了程心瞻的小心思,“本尊没那么多时间,赶紧问,本尊回答的话你可以告诉他们,也可以告诉仙翁的徒子徒孙们。还有本尊的来历,许久未见生人,本尊一时便与你们说了许多,这些事你们三清山的当代掌教知道就可以了,他应当知道分寸的,不要外传。” 两人应下了。 程心瞻示意让朱兼墨先问。 朱兼墨想了想,便道, “前辈,这世上当真有金仙吗?我们的祖师是金仙吗?” 程心瞻没想到朱兼墨问的是这个问题,连忙竖起了耳朵。 金铭子回答道, “这是两个问题,不过关于仙翁的,本尊说便说了。世上当然有金仙,不过现在的天界没有,我飞升后,在天界没有寻到仙翁,也不知他是否已成金仙。” 这是从未预料过的回答,短短的一句话让两人沉默了许久,什么叫现在的天界没有?祖师又去了哪里? “那小子,到你了,记住,只有一个问题。” 程心瞻认真的想了又想,问道: “前辈,您是金麒麟得道,第二世又化为金尸,晚辈欲修金行,敢问,何为金性?” “何为金性?” 金铭子重复了一遍。 程心瞻点点头。 金铭子沉默了一会,仿佛回答这个问题要比上一个难多了。 “好问题。” 金铭子说了一句,又沉默了,他也在认真的思考。 半晌后,他慢慢道: “我族自称金麒麟,世人以为是说我族鳞角峥嵘,无坚不摧,无坚不守。其实不然,你看,本尊第一世不就被杀了么,鳞碎角折,连血都流干了。 “我族称金麒麟只是因为我族骨头硬,取百折不挠、烈火真金之意,呵,天上那帮人想收服我,却不知本尊的骨头比他们手上的仙器更硬! “至于什么是金性,本尊也不敢妄言,金丹是修真之始,金仙是长生之始,谁又敢说参透了金性呢? “要是只说一家之言,本尊觉着,金性绝不可能只是什么披坚执锐之流,金性,是不死性。” “不死性?” 程心瞻咀嚼着这三个字。 “不错,那帮人斩了本尊的肉身,灭了本尊的元神,那又如何?只要有一个念头在,或是说,只要曾修出那一缕金性在天地间,本尊照样可以以尸证道,杀回天上去!这一世,本尊比上一世更强!” “他们就是再碎了这尸,凭着这金性,本尊难不成就活不出第三世么!活出十世来,谁人不称我金仙!?” 这一刻,金铭子意气风发,锐不可当。 程心瞻听得极为认真,将金铭子的每一个字都记了下来,而朱兼墨也是一脸豁然开朗之意。 也就在金铭子说完金性时,三人便听的东北角传来一声巨响,大地轻轻摇晃着。 而罩在金铭子头顶的光网也逐渐散去,看来他们也功成了。 金铭子哈哈一笑, “小子们,本尊自坠尸西北至今,已有一千四百余年,倒是有一千两百年都是在地穴里渡过,阴火阳火滋味本尊均已尝过,不过尔尔! “今日,本尊要以尸仙之境再度飞升!天上的几个,可别死早了!” 金铭子大笑着,身上放出无穷光芒,直往天上飞去。 “轰隆隆——” 以皇陵围墙为界,以内的土地开始坍塌,以外的土地丝毫未损。 一团耀眼的金光从皇陵深处飞出,直上云霄。 而程心瞻和朱兼墨也在地陷之前随着金铭子飞出地穴,此时出了地面,才发现外边正值大日东升,璀璨的金光照耀大地,在日光中,那团金铭子化作的金光更是难以直视。 一时间,天东与天中出现了两个太阳,两相争辉。 程心瞻逼迫自己睁大眼,旁边的朱兼墨也一样,这可是飞升! 程心瞻看见,在那团金光中,金铭子前辈似乎又化作了麒麟之身,那头伤痕累累的麒麟尸活了过来,沐浴着金光,脚踏着虚空,在奔跑,往天上奋进。 “轰隆!” 地陷之后,又闻雷鸣。 明明是阳光普照,但唯独金麒麟升起的方向上出现了雷云。 银紫色的雷霆倾泻而下,泼水一般倾倒在金麒麟的身上。 “地火本尊视作等闲,天雷本尊又有何惧?!” 金麒麟狂傲的高呼着,迎头落下的雷霆并没有让他的身躯停顿分毫,他仍然在虚空上奔驰着,奔驰着,竟来到了比雷云更高的高处。 “刺头自小埋朽草,而今渐觉俯蓬蒿。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金铭子在全天下面前吟了一首诗,在哈哈大笑中迈入天界。 程心瞻痴痴的看着,麒麟的鳞角,麒麟的身躯,麒麟在天雷地火中的奔驰,一一印在他的脑海里,同时在他脑海里回荡的,还有那一句, “金性即是不死性。” 这一刻,他目睹麒麟登天复仇,脑中又自然补了一句, “原来尸仙是战仙。” 这一刻,他观想出一头金麒麟之尸,不死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