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驯化 夜已深。 极深。 地下场三层的贫民窟中,伪装好的密室里。 黑袍老者正半低着头,将地面上描摹着篆箓大阵的妖异血墨的痕迹一点点的擦拭、抹除干净。 大概是如此足以震撼州府局势的秘辛,那压在自己的心头足够有千万钧巨力的秘辛,终于找到了另一个人得以分享的缘故, 此刻的顾清寒很罕见的以略微闲适的心态倚靠在房间角落的墙壁上。 她仿佛不再为了任何事情而忧虑。 而大概也唯有在这样的神态衬托之下,才会在恍惚之间让人意识到,顾清寒的真实年纪。 错非是昔日被朱廷谟盯上。 在那个不存在有此般凄厉苦难的世界线上,或许如今的顾清寒仍旧是个单纯的道院学生。 这种无忧无虑本来才正应该属于顾清寒。 但是此刻呈现在她的身上,却让她哪怕立身在房间的角落里,都显得很是扎眼。 这样的神态和顾清寒的气质之间很不和谐。 岁月流逝之中不存在有“如果”。 那前尘经历的种种,早已经彻彻底底的改变了顾清寒的神髓与韵律。 这种无忧无虑不再有半点儿分毫适合顾清寒。 而也正是因为这份扎眼。 几乎刚刚收拾干净的曾先生,便直接转过头来看向顾清寒这儿。 “姑娘,你是真不怕我把你给害了啊” 闻言,顾清寒勾了勾嘴角。 闲适的神态在她身上烟消云散去的顷刻间,某种有如蛇蝎美人的病态神韵重新在顾清寒的幽冷神情中回归。 “怕!我怕极了! 从来见他开始,再到把曾先生你喊过来,这期间,我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都是一个死。 都是可以预料的凄惨殒亡的下场。 谁又能不怕死呢倘若我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昔年被朱家的渣滓盯上‘狩猎’的时候,我就该一死了之。 但世上神奇之处便也正在于此。 当我极度的畏惧和恐惧死亡的时候,除却死亡之外,便再也没有什么值得让我恐惧和敬畏的了。 这天底下做什么事儿不得冒一冒风险 我总觉得,整个圣教中半路出家的这些人里,事实上最忠心的反而是已死的徐师锦,曾先生未必没有什么别样的想法。 我决意一赌,而今看,大概是赌对了。” 顾清寒掷地有声的话语之中满是某种直面着死亡之外的漠然,这种漠然的语气之中蕴藏着某种超越了修为境界,必须要让人正面直视她的独特魅力。 于是,曾先生也深深地看了顾清寒一眼。 只是他没有像是顾清寒那样直白的袒露自己的心志。 他只是偏头折身,重新看着那趺坐在地上的少年身躯。 “他大概是真的死了,而且是和之前列位先圣一样,连魂魄灵光都未曾在道海之中寄存,彻彻底底的走向了幽寂殒亡的那一面。 唉,说来人生吊诡,他是运用幽泉祭礼的大家,甚至老夫一度怀疑幽泉祭礼的符阵便是他创作而出的。 连带着他的行事风格也是这样鬼魅隐秘。 但偏偏,最后却死在了神魂的灰飞烟灭上面,什么都没能留下来。” 除却少年教主被再度认证的殒亡。 曾先生像是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又什么都说了。 倘若没有入伙一起干大事儿的心思,他又何必再如此仔细的言说少年教主的死亡 于是,顾清寒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更甚。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们。 曾先生顿了顿,似是在咂摸着这个字眼。 “你的大体思路没什么错,所谓李代桃僵,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呈现在外,而我隐匿在一旁,帮你查缺补漏,及时弥补遗憾。 如此行事,以揣摩人心为主,话术与骗术为辅,然后一点点儿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但是从最一开始,你我便需得做好重重备案,以应对诸多不同的导向。 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如果非得有人要来见少年教主呢 不一定是对你我起疑,备不住便有非得让教主出面的事情,非他不可的事情。 咱们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面露馅。 解决的思路也比较简单,毕竟教主行事太过于隐秘了些,这种神秘风格也给了你我操作的空间。 无非是以幽泉祭礼引人魂魄入主躯壳来伪装而已。 可幽泉祭礼我没什么问题,让我完全抛弃自我风格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我做不来。 但是,我认识一个精通此道的故友……” 有些话无需说的太明白。 顾清寒顷刻间便洞悉了曾先生在欲言又止之间的留白。 想想他昔日投诚圣教之前是什么身份吧,那所谓故友是什么样的出身自然便不言而喻。 而联想到此刻州府中,明面上已经不存在有昔日天都道院的“余孽”了。 此人隐匿伪装的能力,便也足见强悍! 果然精通此道。 于是,顾清寒的笑容更甚。 “曾先生,这回,该你赌一赌了。” 闻言,黑袍老者仍旧维持着原本欲言又止的姿态好一阵。 片刻后,他方才忽地一抬头,脸上露出了感慨的笑容。“果然,我已经老了,比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心思坚韧了。” 说着,黑袍老者这才一抚臂铠。光屏弹起来的顷刻间,他苍老的声音说不出的忐忑与轻柔。 “是我,曾允合……” —— 片刻后。 隐秘仓储之中。 伴随着顾清寒缓步走入其中。 原本之前星散着相继离去的诸修,又再度回归了其间。 这会儿再看去时。 一个不晓得是谁的人,正横躺在曾经徐师锦躺着的地方,在昏厥之中经历着改造形神的手术。 不断地试验,这是一项技术从临床成功彻彻底底走向成熟的必经之路。 不过是又一只“小白鼠”而已。 如此扫过一眼之后。 顾清寒正看向了折转过身形来的骆兆青。 “教主怎么说的” 大抵是知道顾清寒见过了少年教主的缘故,骆兆青的神情罕见的展露出了些许的尊重。 顾清寒一时间未答。 她顿了顿,等到连诸位还阳先圣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方才施施然开口。 某种难以言喻的傲然情绪从她身上涌现。 仿佛这一刻,宣之于口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某个更高层次的意志降临在了她的身上。 “先说第一件事儿,是句题外话。 骆先生。” 题外话 骆兆青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很配合的随着顾清寒的呼唤应了一句。 “在。” “你写的信,教主他老人家看了,教主言说你的文风一如既往的古韵十足。 他曾经很喜欢这般风格,但是近日里,他老人家极静思动,欲在寻常中多生出些变化来。 所以,往后你再写密信给教主看的时候,文风要变,要简明一些。” 这果然是题外话。 但顾清寒的说法,瞬间便和骆兆青的记忆对上了。 关于他文风的事情,少年教主曾经不止一次当面和他提及以及赞许过。 事实上,也正是少年教主的赞许,让骆兆青往后在这一文风的路上持续深耕。 而今……竟是不喜这般风格了么…… 骆兆青这顷刻间竟然不作他想,几乎在顾清寒的话音落下的时候,就颇恭谨的点了点头。 “谨遵教主法旨,文风上的事儿,某一定改变,让教主喜欢。” 闻言,人群之中,曾允合的眼眸微微眯起。 先用一件骆兆青熟悉的细枝末节的小事儿进行郑重其事的安排。 从骆兆青应诺下来的那一刻起,便是在话术和骗术的层面上,对于骆兆青“驯化”的开始。 “第二件事情,对于岳含章的针对,放一放。 接引列位先圣还阳,是想着让他们重铸超凡道途,成为圣教此番大兴的中流砥柱的。 而不是让你拿来当耗材用的! 岳含章真的仅只是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寻常天才么 不说明面上的姜田二家,背地里的天都道院呢,真的确保没有余孽如同吾教一般蛰伏于州府么 他看起来一直势单力薄,可是这些规则之外、规则之内的护道者,实则都该考量到。 此事,是你思虑不周!” 闻言,骆兆青的脸色略显得难看了些,但当他再低头的时候,脸上的恭谨神色却愈发浓郁起来。 “是,此事某行事有误。” “所以,这一部分的精力,要放在别处,道盟高考在即,诸多武道天才崭露头角,是时候继续搜罗天才躯壳,为下一批还阳的先圣们做好准备了。 曾先生精通幽泉祭礼,负责此事的暗中力量,划归曾先生来掌管、跟进此事。” 借着一件众所周知,但此前从未曾有人提及过的错处。 当众打压了骆兆青的威信。 并且从他手中攫取到了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权力。 但也正是借此,让曾允合在圣教之中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孤家寡人。 他真正撬开了走向圣教枢机的一道门径。 而紧接着,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另外,全新道途的事情,你做的最差!有些错,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实是误我圣教伟业! 为什么不留下徐师锦的性命为什么非得要用原初的实验体来做这样的事情 教主的看法是,你的心思已经偏了,眼里只有自己的偏执激怒,没有将圣教的事情摆在第一位。 所以,往后这全新道途的事情,你就不用负责了。 重新谋局腾霞朱家,谋局济川郡的事情,教给你去办吧,掌握住了济川郡,就等于握住了镇渊军和铁鳞军的咽喉! 哦,对了,此后,全新道途的事情,我来亲自负责,亲自给教主他老人家汇报进程。 近日里没什么顺遂事情,他老人家就不见你们了,往后有什么事,我来转达。” 闻言时,骆兆青怒极。 “妖女!你给教主进了什么谗言!” 哪怕在盛怒之下,骆兆青竟然没有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