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雨水打在干燥的枝叶上,顺着纹路,很快就将一片叶子濡湿,洗涤尘土后?,原本灰扑扑的世界变得绿阴阴。 那?淅淅沥沥,很有节奏感的声音必定来自中雨,小雨难成气?候,暴雨则是?滔滔,噼里啪啦地打在篷子上,容易惊醒梦中人?。 景致喜欢听雨。 有段时间?睡眠不好,就听着雨水的白噪音入眠。 “落在竹叶上的声音最好听。”景致说。 于是?程寄让园丁师傅在别?墅的后?花园植了几丛绿竹子和芭蕉。 他们的卧室并不面对后?花园,景致失眠的那?几天,恰逢下雨,她都跑去休息室睡。 这让程寄一番好找,找到她的时候,削瘦单薄的背影,正弓着背睡在地板上。 窗外?芭蕉窗里灯,程寄心头发软。 他也走过去躺下,将景致扣进怀里,如同两把勺子一样嵌在一起。 肌肤相贴的温度,让程寄联想到融化的黄油,他们就这样闭上眼睛,彼此温暖着,渐渐地梦里长起了青苔。 屋外?一声声,一更更的雨,空阶滴到明。 最近巴黎总是?下雨,阴湿湿的天气?,有几分像北京,可惜程寄听了几回后?,总觉得没有北京别?墅里的韵味小调。 然而就在这一刻,巴黎倾盆大雨,风声鹤唳,似乎又把北京熟悉的气?息卷进风里。 让他重温旧梦。 程寄要比景致早一些发现彼此的存在。 他听到她咯咯地笑声,随后?和侍者?轻柔的交谈声,似乎是?把披肩交到侍者?手中。 声音穿过雨幕传过来,让他耳鸣,误以为是?自己记忆中的幻听。 直到他看到那?张脸,那?张明艳知性又优雅自信的脸,才确认这一切都不是?做梦。 本?来相隔万里的两人?,神奇地在巴黎的一间?餐厅相遇。 刀叉从他手间?滑落,“当——”,很清脆的一声。 好在声音并不大,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程寄把刀叉摆回原位,然后?往后?靠了靠,看着景致在社交圈上虚情?假意地说些客套话。 直到轮到他。 “这是?程寄,程先生。”尔功介绍他说。 相比于程寄的诧异,景致要淡定得多。 他们虽然不属于同一个圈子的人?,但景致目前还是?靠这圈子吃饭,没有人?不会不爱奢侈品,更何况还是?巴黎,程寄的地盘,景致其实早就做好了两人?会见面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所以她很快恢复神情?,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跟在钟太太身后?,和程寄问好。 待他和其他人?仿佛没什么?不同,都是?新?认识的朋友。 钟太太很热情?,“是?gre的程先生吗幸会,真是?年轻有为。” 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说:“真是?太巧了,我朋友景致之前在gre上过班。” 景致按照餐桌上的名牌,坐在程寄的斜对面,她穿着款式简单的黑色抹胸连衣裙,衬的她姿态婀娜,转动间?,耳垂上坠着的流苏耳环微微晃动,灵动中又不失优雅。 她非常淡定,听到提起她的名字,才朝着程寄看过去,算是?礼貌地点点头,说自己以前在公关部工作,后?来就辞职了,小员工而已,程先生应该是?不认识自己。 程寄抿了口红酒,看着她装模作样地想要撇清和自己的关系。 有些好笑。 他淡然地揭穿她:“我倒是?对景小姐很有印象。” 这开启了一个话题,就连尔功都饶有兴趣地问:“是?吗两位是?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程寄不动声色地盯着她,唇边是?若有似无地笑。 眸光凛冽深沉,似乎在说,如果她敢否认,他就敢胡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的那?些年。 景致的手心一紧,面上略有些慌乱。这似乎满足了程寄的阴暗心理,就想要看她还在乎不在乎。 只是?在碰到景致略略垂下的目光的时候,那?点高兴还没完全浮涨,就蓦地一酸。 程寄有些浮躁,他抿了抿唇说:“没什么?特殊的事,景小姐工作认真负责,上过几回gre的优秀员工名单罢了。” 他的声音沉静淡然,将他们的过往抹去,换了个轻淡如烟的样子。 他看着景致松了口气?,不是?滋味地挪开了目光。 尔功很给景致面子:“原来如此,肯定是?景小姐太优秀了。” 景致笑着敷衍:“程先生太抬举我了。” 程寄没再看过去,只是?抿着唇。 他一直喝着酒,目光看着餐桌上的灯光发怔,余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追着景致,就连尔功和他说话,他都听不太清楚。 那?顿饭的用餐地点是?在一家很有18世纪古典主义风格的餐厅里,绘有夸张壁画的挑高穹顶垂挂着千盏水晶吊灯,只做装饰用,光线昏寂。 景致脸上落下几点水晶的折射,她一直和身旁的人?言笑晏晏,不曾看过他。 景致那?顿饭吃得还算舒心。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认识尔功,也见过面,是?程寄介绍她认识的,大概是?在一次古董珠宝的拍卖会上。 尔功的家族早在20世纪初的时候就移民美国,当时他们在国内也算是?声名显赫,或许某一代人?还能出现在国内的历史书上。 一般这样的家族子女不如父母的较多,在经历几代人?之后?都会阶级滑落,而尔功却是?个例外?,他很会投资,至今仍然活跃于收藏艺术品和珠宝方面。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程寄才和他结识。 程寄不是?个热衷社交的人?,他更喜欢安静地待在家里,但有时候也不得不为了人?际关系应酬。 他带着景致出入一个个社交活动,引荐了不少人?给她认识,觥筹交错间?,衣香鬓影,世界的权力?和财富都在他们脚下,恍惚间?,景致也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一员。 可现在看来,他们也不曾认出她。 景致也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什么?。 那?一晚直到宴会结束,他们都没再有交集,甚至连句正经话都没说上。 吃完饭后?,宾客散场,尔功送人?下楼。 外?面依旧大雨滂沱,彩色霓虹在雨中融化。 两辆豪车各自停在雨里。 钟太太似乎是?有意结交程寄,快要离开的时候都在和程寄告别?,钟诗芮也很喜欢他,她站在她母亲身边,笑盈盈地望着他。 漆黑的夜里,灯光昏暗,风灌着雨水冲到程寄面前,落下一片洇湿,他的脸明明灭灭,泛着清冷的水光。 只有景致全程是?沉默不语的,她裹着羊绒披肩,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随后?,两人?装作看不见彼此,漠然地上了各自的豪车。 雨夜中,两辆豪车背道而驰,在水泽中划出两道越来越远的白线。 分别?快三个月,他们在巴黎的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但很快就迎来了第?二次,那?是?饭局后?的第?三天。 像钟诗芮这样刚过了16岁雨季的少女来说,住不同的豪华酒店是?她旅游必打卡的项目,她热衷于收集各个地区的豪华酒店。 刚在丽兹酒店住上三天,她就觉得无聊,想要试试其他新?鲜的。 钟太太当然是?随女儿开心,而且她也觉得体验不同的酒店很好,景致是?来哄她们开心的,自然没有意见。 于是?她们三人?就从丽兹搬去了另外?一家酒店,这家酒店是?钟诗芮喜欢的爱豆推荐的。 她们刚办完入住手续,就见到程寄后?脚进了酒店。 钟诗芮眼睛尖,最早看见他。 那?天程寄绅士有礼的风度早就在钟诗芮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兴高采烈地朝着程寄挥手:“程先生,你也来这儿啊。” 程寄背对着光站在门口,清冷高瘦的影子,身姿挺拔,等走近了,才看清他的五官,眉眼沉静:“钟太太,钟小姐。” 在他淡漠的目光一一看过来的时候,景致别?开了眼神。 正好瞧到他身后?的姚助理。 那?天饭局,姚助理没有跟着,他在见到景致之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景致微笑着和他点头致意。 钟诗芮看着姚助理手上拎着行李袋,好奇地问:“程先生在巴黎也是?住酒店不住自己家吗” 程寄淡然一笑:“家里有太多旧人?的影子,睡得不好,这两天就来酒店住,等东西收拾好了再回去住。” “旧人?”钟诗芮念的是?国际学校,她不太明白什么?是?旧人?。 但景致倒是?明白程寄说的意思,巴黎的那?套公寓里,有她买的一些小玩意儿。 她低着头,看着光滑地板的纹路,没有搭腔。 钟诗芮正想要问清楚的时候,酒店的大堂经理急匆匆走来,恭敬递上房卡:“程先生,总统套房已经清扫干净。” 钟诗芮大惊:“不是?说总统套房已经没了吗我提前两天打电话预定,前台就说没有,程先生,你是?提前几天订的” 来这里住的旅客非富即贵,大堂经理擦了一把冷汗,解释说:“钟小姐,您当时预定的时候,本?店确实已经没有空余的总统套房,只是?这一间?是?单独留给我们家老板的。” 钟诗芮恍然大悟,羡慕地哇了一声,“程先生,你不仅开珠宝公司,还开豪华酒店啊。” 她直接得坦诚,有种独属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天真烂漫。 程寄很谦虚:“不过是?挂着虚名,客人?才是?我们酒店最尊贵的财富。” “如果你不嫌弃,”他从大堂经理手中拿过房卡给她,“这间?总统套房就让给钟小姐,房费挂在我名下。” 钟诗芮倒也不是?没住过豪华酒店的总套,她们家也不缺钱,但这种情?况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程寄如此绅士的行为,让钟诗芮高兴坏了,一直不确定地说:“真的吗” 程寄看着她,微笑着点头。 “诗芮,你这样很不礼貌。”钟太太微皱着眉,“程先生,真的不用这样,我们住原来的房型就可以了。” “没有关系,服务好客人?是?我们的宗旨。” 钟诗芮激动地拉着景致的手:“景姐姐,我们可以住这家酒店的总套啦!一起拍照片啦!好开心啊。” 景致有些为难:“你和钟太太住吧,这个总套的房间?我住得不太习惯。” “啊你住过这个总套钟诗芮惊讶,“不是?说是?单独给程先生留的吗” 这个套房景致确实住过,而且也确实住得不太习惯,连连做噩梦,她一时嘴快,出了漏洞。 程寄浅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景致的脸微红,很快找补回来:“说错了,不是?这间?,是?其它总套,不过房间?布置都差不多,我担心这个房间?我也住不太习惯。你和钟太太住吧。” 钟诗芮也没强求,转身问程寄:“那?程先生,你把总套让给我,你住哪里啊” 程寄的笑意清浅,指了指她手中的房卡:“我就住你原来这一间?好了。” 如此一来,程寄就住在了景致隔壁。 对于这样的结果,景致错愕地抬起头。 程寄这回终于看向景致,正视她:“怎么?景小姐不愿意” 清润的眸子含着温和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只即将入虎口的兔子。 景致虚弱得摇摇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