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却没急着上楼。 夜晚昏黄的照明灯下,他半依在车门上,明显比车高出一节的身子,微弓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树影晃动,昏黄光线下,世间万物显得那样模糊不清,像是微黄的老电影,连带着牧野那抹身行,都多出几分寂寥。 不应该。 寂寥这样的词,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他明明,明明该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她的记忆里,少年意气风发,连春色都要让其锋芒。 世间有十分恣意,他独占七分风流。 又怎会在这样无人知晓的夜里,背影萧条? 握住杯子的手,忍不住收紧下,心中升出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分不清是什么。 所以,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呢?牧野。 为什么突然出国?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为什么六年毫无音讯?就连钱奶奶那边,都只是报个平安。 她不知晓,她也不在意。 夜阑无边,总是让人生出白日不曾有的多愁善感。 这么多年,那些早就过去的愤懑,又一次填充在她心胸。 六岁到十八岁,一百四十四个月,四千三百八十四天。 她以为, 她和牧野已然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的人。 可六年前的不告而别,和六年来的音讯全无。 倒让这样天真的想法,像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连……朋友,都不是吗? 她垂下眸子。 暗暗夜色,月隐星藏。 牧野略略低头一瞬,再抬起,唇边亮起抹猩红的亮点,既而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抬手摁灭,顺手扔进垃圾桶,转身朝楼房走来。 许是她目光太过专注,牧野似是有所感应般,抬眼望来。 猛地心头一跳,吓得她赶忙往窗帘后躲去,只剩下微微晃动的窗帘,和那颗因惊吓狂跳的心。 很快,楼道内传来利落的脚步声,她背靠在门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最终在一门之隔外停下,许久,没有动静。 抬眼,她微微起身, 同时,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吱呀——”门打开,又落下,牧野踏进屋子,客厅内,电视还在放着声音,沙发上的老两口眼睛却已经闭上, 顿了顿,他蹑手蹑脚换好鞋子,犹豫要不要叫醒老两口,抬手关掉电视。 还没刚刚关上,半躺在沙发上的牧爷爷就睁开眼睛,愣了好一会,看向牧野:“回来了?” “牧野抬手扶他起来:“不要等我。”转身又扶起钱奶奶。 钱奶奶推开他的胳膊,往厨房走去:“没看见你安全到家,心里总不踏实。” “这个点回来吃饭没有?锅里还有热着的小米粥。” 牧野身高腿长,几步就挡在她面前,看看钱奶奶,又看看牧爷爷,往日锋利的眉眼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吃过了。” 说到这,双手插兜里,挑眉继续:“你们要还是这样等,我可不敢回来了。” 钱奶奶和牧爷爷对视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无奈:“行吧,不过——”钱奶奶略微一顿:“知春那孩子也住在市中心。” 听到这话,牧野垂下眼睑,漫不经心地回道:“嗯,我知道。” 钱奶奶看眼牧爷爷,上前一步:“那个地方离她医院近,离你公司也不远,我想着不如你们” 话还没说完,牧野轻轻推她:“行了,都几点了,去睡吧。” 钱奶奶被推着往卧室走:“诶,你考虑考虑,你和知春这孩子从小一起长大” “她是个姑娘。”牧野声音多多少少有几分无奈。 到卧室门口站定,在钱奶奶控诉目光下,气定神闲地为他们带上房门。 月夜渐深,风吹影动,万物安静的时候,偶尔传来几声清晰虫鸣。 不过旭日初升,七点多一点,季知春在床上缓缓睁开双眼。 天杀的,明明不上班,为什么醒的比之前都早? 看眼时间,她拥着被子翻身又闭上双眼。 再次清醒,就听到老李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小蝴蝶公主,起床没!再不起,我进去了啊。” 天啊,她翻个身平躺在床上,看眼手机, 八点。 翻个身,她没理老季。 “我进来了啊。” 老季推开门:“快点起床,特意等你一起去市场呢。” 赶早集不应该六七点就去吗? 像是听到她心声般,老季自顾自说着:“知道你爱睡懒觉,特意等到八点呢。” 八点,懒觉? 八点能叫懒觉吗!? 被子蒙住头,她不想起。 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一天都跟在李女士和老季身后,像个随身挂件一样,走哪带到哪,半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一直持续到吃过晚饭,李女士和钱奶奶去参加她们兴趣瑜伽,老李和牧爷爷一起出去下棋溜达。 却又不允许让她窝在屋里,把她薅下来,在楼下乘凉。 盛夏夜晚,天空刚刚暗下,是一种极深的幽蓝色,一轮极浅的月亮,高悬其上,为数不多的几个星星,稀疏散落在一片幽蓝之中。 风吹过,树影晃动,叶声簌簌,一切都极为安静。 季知春洗过澡,身穿宽松舒适家居服,抹上清凉油,悠哉悠哉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上,轻轻晃着。 棉花躺在宽大摇椅一角,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鲜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没有手机、没有烦人的信息,借清凉夜风,来做她的夏梦。 仰面晃荡,她瞧着梧桐树叶交叠下,透露的幽兰,思绪不自觉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