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坐在卫生间里施魏因施泰格又在来回看克罗斯维护卡尔的视频。卡尔微笑着站在那儿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他很少做这种被保护者,就算是在小小年纪就当队长前,他也是显得格外成熟体面的,从来不会无措地躲到谁的后头去,说话总是很靠谱。 因为还不如卡尔像样,施魏因施泰格没少被赫内斯揪耳朵。可事实证明和年龄不匹配的成熟往往也是和年龄不匹配的心酸换来的。在莉拉去世后,施魏因施泰格听过卡尔家里可能不大如意的只言片语。但对方是个出身良好的富家公子的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仁心了,没人想过他成长过程里也受过很多磋磨。 想到他已经和卡尔认识大概二十年了,从翻墙时裤子被挂住、小卡尔抱着球呆呆地抬头冲他望,到现在他已远走异国他乡、职业生涯彻底进入尾巴,施魏因施泰格第一次意识到他其实从没让卡尔露出过那种高兴的、被保护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这就是让他非常非常愧疚。 也许是因为他希望自己做一个好的大哥,到头来他才是那个在失败时把脸埋在卡尔的肩膀里哭泣,到头来他才是那个被全世界宠爱的小孩子……而他希望被爱的那一个,却一直什么都没说过。 10年欧冠决赛输了,卡尔被踢断了两根肋骨,施魏因施泰格记得自己坐在他床边一边给葡萄剥皮一边等他醒,葡萄氧化了,他就只好吃掉,再剥新的,吃到最后嘴里已经苦了,卡尔做噩梦挣扎着醒不过来,他把他唤醒,过了好久后对方才回过神,苍白着脸无意识地捂住胸口,施魏因施泰格问他疼不疼,他却小声地说不疼。 卡尔好像永远不知道该怎么说痛。 葡萄给他吃,其实他应该也没吃出甜味来,但他还是说好吃。 以至于虽然他在电视上说的是“我恨”,但字字句句听在施魏因施泰格的耳朵里,都是“我好痛”,“我好痛”。 施魏因施泰格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什么,他又一次为自己跑去美国感到了挫败,仿佛他不是去光荣挣钱,而是被流放了似的。现在大笑着坐在朋友们中间,他也有那样的感觉,慕尼黑才是他的家,这才是他的生活,他总该要回来的。 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妻子跟着他到处跑也很辛苦。他们俩也不靠德语沟通,日常还是说英语,回到嘚国生活对她来说又是全新的挑战,施魏因施泰格暂时不想去提。 他只是悄悄推了推卡尔,笑着和他说:“等会儿趁他们喝酒,咱们溜出去。” 卡尔有点困惑,抬起眼皮,也小声说:“为什么?” 施魏因施泰格没告诉他原因,但卡尔也没躲他,他想着,不管怎么说,对方总是不会害他的。而且他确实有点为聚会发恼了,不是生气,是害羞和无奈。朋友们虽然面子上都很照顾他,也不提他的家事,也不额外可怜他什么,仿佛外面遮天蔽日的头条和他们社媒主页里挂着的各种post和转发都不存在一样,但他们还是有种微妙的温柔怜爱在,这让卡尔浑身不自在。 他觉得,就连卡恩这么轻易地就不喝酒了,也是照顾他的情绪,否则对方才不要连在吃喝上都要受小辈的管,真是莫名其妙。 拉姆也是。他这副“不管你做什么都好”的架势让卡尔浑身难受,他宁愿拉姆又是那副没感情的样子给他找麻烦呢。 他不想被同情——尽管他知道旁人这么同情他也是正常的反应,换成是他遇到身边人忽然被曝光了不幸的过往,他也会产生这种正常的反应,可他就是不自在。 昨天他又去看了心理医生,对方耐心地告诉他能坦然被爱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没什么。但卡尔担心的是“被爱”这件事本身会影响他的威信,或者是某种无坚不摧的形象(?)他在正面回应时,希望塑造一个可恶、强硬,而不是软弱可怜的形象也是出于这种本能。 虽然结果完全不对劲,让卡尔很郁闷。 被理解就很好了,卡尔也没有什么被误会和厌恶的癖好,但他更不想被人夸张地怜爱来怜爱去。 领导者总是不太爱诉苦的,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大家觉得你很可怜很不容易,下次他们遇到麻烦时,就会优先想着自己解决,而不是来寻求队长的帮助了。 但心理医生问他:“这不是正是你对现在生活不满意的地方吗?改掉哪里不好?”又把卡尔给堵死了。 是啊,他不就是嫌自己一个人扛事情太累了,所以想要退役吗?那现在又在矫情什么? 卡尔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又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不能吃苦,他能做到,他只是不想做……但他好像害怕别人觉得他不能了,所以事发后到现在,又开始格外要撑出“小事一桩,我不care啊”的样子,一个字都不愿意提,而且显得格外活泼开朗积极健康似的,仿佛那个在发布会后逃跑着不敢面对的人不是他。 做完咨询后卡尔回家洗澡睡觉,站在镜子前时自己都气愤得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不懂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难伺候的家伙存在。可他在这一瞬间仿佛隔着时空看到了十岁时在镜子面前哭的自己——十岁的卡尔也不能理解十岁的卡尔,所以就站在那儿看。 而且在哭的时候照镜子,会觉得自己好歹在哭泣时被人看到了,他自己知道自己在难过,尽管别人都不会管他……但好歹自己知道吧。 卡尔把手掌又轻轻放下了,撑在水池边缘,垂着头叹了口气。 现在,他跟着施魏因施泰格走,不知道对方要带他去哪里,去做什么,说什么。也许是带了什么礼物,想特意给他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