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安化,沿资水直下,雪峰山余脉。 那是一个静谧安宁的江边村镇,陈迁两人搭借一艘装满茶叶的货船。 浓浓雾气中,江边的零散小码头边。 货船靠岸,拱手向船老大弯腰一礼,陈迁急不可耐的一跃跳下甲板。江边的堤坝上种植一排杨柳,晨光微熹之间吹起一阵凉风,杨柳随风飘摆,江面碧水涟漪。 沿着堤坝走了估约十几分钟,不远处有一片荷花塘,正直夏季,荷花含苞欲放,已经有按捺不住的荷花张开花瓣,红的、粉的、白的,布满荷塘,荷塘边有一片院落,炊烟升起。 “到了。” 陈迁看着记忆中的故乡,有些陌生和亲切,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 “哪户?”杨丰提着行李箱问。 “都是。” 看着占地足有数亩的院落,杨丰惊诧不已,想起自己从小长大的家,或许连陈迁家的驴棚都比不上。 加快脚步,陈迁沿着铺就青石板的乡间小道行走。 院落大门前竖立着一尊石牌,从石牌下走过,陈迁两人来到院落前的空地上。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 莺花犹怕春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 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 红粉佳人休使老,风流浪子莫教贫。 在家不会迎宾客,出门方知少故人。 ······” 门口的空地上,站着两个学童,正在对着荷花池背诵《增广贤文》。 陈迁站在一旁,听着孩童背诵的启蒙读物,眼中不觉泛起雾气,曾几何时,自己一如这两个学童一样站着荷花池边,每日清晨朗诵。 年弱之时背诵《增广贤文》、《三字经》,少年之时背诵《少年说》、《曾文正公家书》,而后去学王船山。虽入新式学堂,可家学亦要勤念。 一段落后,学童疑惑的看向面前擦拭泪痕的陈迁。 “先生何处来?”稚嫩的童声询问起陈迁。 “自山城而来。” “先生来此寻谁?” 陈迁凄笑道:“游子归乡。” “哦。”稍大的学童点点头:“先生原来是乡人,请问家住何地,学生愿为先生引路。” “就住在这里,西房。”陈迁指着那处宅院说。 “西房?” 学童疑惑的回头看向家中,又看了看陈迁:“西房乃是我家叔所在,噢~~~” 猛地捂住嘴,稍大的学童看向陈迁,似乎想起来什么。拉着身旁的弟弟往院子跑,两个小童急急忙忙跑进宅院,脚步匆匆跌了一跟头,拍拍裤腿继续往屋内跑。 看着两个小童,陈迁笑着跟杨丰说:“英武两兄弟,我堂兄的儿子,离乡之时他们才刚学会走路,不曾想如今都这般大了。” “很有礼貌。”杨丰含笑说。 “竹片子打出来的,待人待物稍有差池,便会被打手心,完事还要提笔练字,错一字便要打一戒尺。” 不多时。 院子大门处走出六七人,搀扶着一位妇人,对方看见陈迁心中一急,昏厥过去。 “是美福吗?” 人群中走出一位中年人,难以置信的看向陈迁,出声询问。 “云哥,是小弟。” 陈迁拱手,向走来的陈美云弯腰一礼:“弟见过兄长。” “是美福,是美福。” 见到离家数载的堂弟,陈美云并不显得太过于惊喜,反而有些震惊,他将陈迁扶起,转身回头大喊。 “跟老爷通禀,西房福少爷回来了。” 几个妇人正搀扶着老太太,对方一激动昏了过去,一边把她带回房间,一边遣人去寻大夫。刚才那两个小童倚在门槛上鬼头鬼脑,一溜烟跑进去通禀。 陈美云问道:“自民国二十五年断了音讯,家里人还以为你遭了不幸,既然你无恙,为何不回信?” “实在条件不允,个中原因难以解释,弟有罪。”陈迁弯腰道。 “好了好了,你在军中自有为难之处,我到时候不怪罪,待会儿见了老爷,你可要好好认个错,太太为此急的每日吃不下饭,八一三那年更是大病一场。 不是大哥说你,这个家为了你到底要吃多少苦头才行?” “我~~~” 纵有千言万语,陈迁都难以说出,只得低头道歉。 “这位是?”陈美云看向杨丰。 “在下杨丰,是~~~” 陈迁脱口而出道:“乃是弟的妻兄。” “哦?”陈美云左右寻找:“怎么不见弟妹?” “事有原因,无法前来。” 陈美云拱手一礼:“原来是美福的妻兄,见过杨兄,来这里想必舟车劳累了,还请进屋。” “多谢,请。” 杨丰涨红脸,赶紧拱手回礼。 这下陈迁成了外人,既然是妻兄,那就是贵客,需要郑重迎接。一行人走进院子,穿过回堂院,来到正堂。 步入正堂,在堂中坐着一位蓄有胡须的半百老者,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看见陈迁后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陈迁快步上前,低头跪在地上:“见过老爷,老爷福寿万康。” “哼!” 老爷子冷哼一声,将茶杯中的茶水泼在陈迁身上。 温热的茶水落在脸上,陈迁将头压的更低,恭恭敬敬将额头紧贴地面。 忽然。 ‘啪——!’ 一记戒尺打在后背上,陈迁不敢动,随后又是一尺。身旁的家眷们亦不敢不敢出声劝阻,都畏惧这位半百老者,他是这个家族的族长,掌握生死话语权。 很反感这样的宗族礼法,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即使远游也要常常寄去家书,让父母安心度日,可陈迁什么都没做,直接来了个生死不见人。 “不孝子,你还敢回来,滚出去!” “老爷息怒,孩儿知错。” 陈老爷子手持戒尺,有着一股杀气,早年间他还从过军,当过前朝武汉新军一名炮兵。喜欢自诩参加过革命,实则起义军炮击协领衙门的搬炮弹而已,只是打了几炮。 “你还有脸回来,滚出去!” “恳请老爷息怒。” 偏房走廊上,刚刚那名晕厥的老妇人脚步颤颤,用力推开陈老爷子,抢走他手中戒尺丢的远远地。看见陈迁后扑了上来,抱着他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你怎生这样没良心,连个音讯都不给娘回一个。” “请太太恕罪,孩儿知错。” 妇人哭喊着捧起陈迁的脸,十指仔细在他脸上摸索,心疼的抱在怀中。感受到那份温暖,陈迁靠在伯母怀中,沉默的流下泪痕。 “回来就好,我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