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然暗下,乡下的夜晚很是静谧。 相较于市区夜晚时的灯红酒绿、杂闹无序,乡下夜晚的虫鸣声,显得是一片祥和安宁。 朱掌柜邀请陈迁在农田走一走,吹着夜风,耳边传来蛙声虫鸣。 “你看这稻子长得不错吧?” “不错。” 陈迁用手捏开稻穗,灌汁很充分,想必在秋收时定有一个不错的收成。扯下几粒未成熟的稻谷,陈迁咬破谷壳舔舐里面的汁粉,朱掌柜有样学样。 “可惜这样的稻田不属于辛苦耕种的农户,而是属于当地的财主,等待秋收后,佃户们要上交七成的租佃,剩下的连温饱都成问题。” 以为叫自己在田埂边走走聊天,没想到是给自己做政治思想工作,陈迁有点猝不及防。 朱掌柜略带哀伤:“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陈先生,您觉得这样的国家不应该改变吗?” “自进入农耕文明始,这样的情况一直在历史上发生,改变的不应该是这一个国家,而是整个历史秩序。”陈迁回道。 扭头盯着陈迁看,朱掌柜脸上写满诧异,自己本想借机教育一下,没想到反被教育。张着嘴,朱掌柜欲言又止,最后化为长长一叹。 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陈迁饶有兴致向他说起自己在老家求学的日子,嘴里鬼使神差开始批判这里的乡下士绅,租佃居然要七成,而自己家的租佃只需五成。两相比较下,自家对待佃户可谓是仁至义尽。 朱掌柜听的心中烦躁,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旁敲侧击暗示。 “若只收三成,佃户的日子会更好过。” “不不不。” 陈迁摇摇头道:“把地直接送给佃户更好,不事耕种却坐享其成,我都为自己家人感到丢脸。可惜我并非独子,而是被伯父抚养长大,家中还有两位堂兄和一位姐姐。 若我为家主,定将家中千顷良田全部分给无地之人耕种,只是家中亲属早已养尊处优惯了,若知道我的想法怕是要断绝关系。” 这教育不下去了,朱掌柜都想问问陈迁什么时候递交申请书,他要自告奋勇当介绍人。 “江丽纸厂一事,组织上十分重视,想请问陈先生您为何要这样做,死者可是不乏老弱妇孺。” 陈迁猛的转过身,直愣愣看向朱掌柜。 夜色下,那双眼睛异常明亮。 “我不杀,处里依然会派遣其他人将其杀害,既然他们横竖都是死,为何我不能杀,借他们的人头换取嘉奖?” 陈迁指着不远处的民居:“你们用的药品器械,包括活动经费都是这样获得的,我答应给某人弄来淞沪警备司令部签发的特别通行证,这才有医生、药品,才能救治你们的伤员。 为什么你们总在纠结这件事,就不能将你们的好奇心收起来,您只需要享受我所带来的便利即可,无需多问!” 朱掌柜被陈迁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似乎自己刺伤他内心中掩藏起来的柔软。 见朱掌柜目露惋惜,欲言又止的样子,陈迁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默片刻,陈迁蹲着田埂边抽烟。 “辛苦了你。”朱掌柜拍了拍陈迁的肩膀。 陈迁说起另一件事:“高丽复国组织的人派人前往关外,貌似是与抗日武装有联系,他们已经被满铁调查课盯上,现在可能凶多吉少。我远在沪上,对于关外的情况知之甚少,希望你能向上面汇报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对了,之前有件事一直没有说。在今年之前特务处在沪上有四个地区工作组,其中沪西组在未拆分之前,里面应该有你们的人吧?” 面对询问,朱掌柜瞳孔紧缩。 陈迁冷声一笑:“特务处在沪上有句话,特区唯沪西无能,沪西组中闸北尤其无能。闸北组有你们的人,想必沪西组内部某位干部也是你们的人,不然无法解释沪西组自建立以来寸功未立。 早在去年之时,戴处长就怀疑沪西组有你们的人,甚至借机将沪西组组长撤职查办,还将沪西拆分为数个独立地区组。” 抬头看了眼朱掌柜,对方显然深受震撼。 “放心,我不是想要那名潜伏人员的领导权,也不会调查此事。” 朱掌柜露出苦笑:“抱歉,或许你的推论是正确的,但是我们组织内部纪律严明,况且沪上地下组织也有很多,那些地下党人员都是单线联络,连我也无权知晓。” “你不是官儿挺大的吗?” “陈先生你在特务处沪上区内也是高级官员,是否知晓特务处在沪上的全部情报人员?” 陈迁释然一笑:“也是。” 不远处的民居内灯火稀疏,夜空中万里无云,天上星辰璀璨。 这夜,陈迁与朱掌柜彻夜长叹,对方是个极有趣的人,陈迁也卸下防备。 临近清晨。 老米面戴棉口罩,黑着眼眶从屋内走出来,双眼布满血丝,双手沾满血迹走到院中的水井旁,李屹然打起一桶水给他洗手,取出抹布为他亲自擦拭。 按照吩咐,老米换上一身乡下农户所穿的粗布短褂,之前的衣服被就地焚烧。 朱掌柜很满意老米这个人,除了做手术,外加嘱咐一些注意事项,老米从不过问其他,也不好奇。陈迁也不过问,既然红党要医生和药品,那就提供绝不越线。 结束手术后,老米按例被蒙上眼在李屹然的监视下押上车。 离开南翔乡下,汽车驶入租界内,陈迁在一个路口将老米放下,而后开车扬长而去。 满身疲惫的老米挥手招了辆黄包车,告诉车夫地址。 当来到南京路宏图商行后,老米第一时间走进经理室,当看见宏建淼安安全全坐在经理室闷头算账时,老米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关上经理室的门,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怎么了,老米?”宏建淼停下手头拨弄的算珠。 老米笑着摇摇头:“没事,看见你就好,没事就好。” “我问你有没有事?” “没有,挺好。” 宏建淼见怪不怪,继续低头算账:“既然没事就给我煮一杯咖啡,这个月咱们盈利一万零六百八十三元,除去成本开支,纯利四千三百五十九元。 妈的!要不是美福这小子,若不是给他一批药品器械,利润还有上涨空间。” 老米看见张嘴谩骂的宏建淼嘿嘿一笑,傻愣愣的走出经理室给他去煮咖啡,而后拎着抹布铁桶,打上一桶水照旧站在门外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