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作证
当佟成缓缓走进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踏入这个狭小的会议室时,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正在怒发冲冠、满脸涨红的片山身上。此时的片山犹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口中不停地咆哮着什么,让人不寒而栗。 而在片山前方坐着的三位三十到五十岁不等的日本人,则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身着笔挺的黑色西服,一丝不苟的着装彰显出其不凡的身份。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可以判断,这三人必定是满铁监事役的调查员无疑。 在片山的身后,还站着两名身穿不戴警衔的满铁警服的特高课人员。他们双手紧紧按住片山的肩膀,似乎在竭力阻止他站起身来。然而,尽管两人使出浑身解数,片山依旧不断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佟成望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自处。究竟是该找个地方坐下,还是就这样静静地站立一旁?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坐在最靠近门口位置的那位调查员突然抬起手,朝着佟成指了一下,并示意他坐到与片山相对的那个空位上。这位监事役调查员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方言,语气沉稳地对佟成说道:“小伙儿,你别在那傻站着了,麻溜儿地坐到那儿去。等会儿啊,俺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就中。要是这片山敢吓唬你啥的,你可别怕,俺们指定给你撑腰做主!” “是!”佟成简短地回应道,声音干脆利落,紧接着他微微弯下腰,鞠了一个点头躬,动作轻柔而不失礼数。 随后,他才缓缓走到靠近门且与片山相对的座位旁,轻轻坐下。此刻,原本喧闹不已的房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只见片山已然停止了先前的躁动,静静地坐在那里。然而,他那满脸凶狠的表情却始终未曾改变,一双眼睛犹如恶狼般死死地盯着佟成,透露出丝丝寒意。尽管,刚才他在与藤源那个贵族子弟的交锋中并未讨到任何好处。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坚信眼前这个普通的中国人绝不敢像藤源那般对自已不敬。 就在这时,佟成刚刚坐稳身子,对面坐着的三名询问人员中的中间那位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哎呀妈呀,你这日语证词写得老毙了,杠杠滴!不过呢,按规定,我还得走个过场,问一嘴,你用不用俺们给你找个翻译啥的?” 话音刚落,佟成就如同这位询问人员事先预料的那样,迅速摇动起脑袋,表示自已并不需要翻译的协助。 见此情形,这名询问人员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好嘞,既然你都明明白白地说不用了,那俺们就不给你安排专门的翻译了。但是哈,要是在以后的询问里,你觉着有些话整不明白,或者不好把自已的想法说清楚,你就麻溜地跟俺们说,俺们的翻译就在隔壁呢,到时候肯定会根据实际情况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这份分别用中日两种文字写的证词是你整的不?你还有啥要补充的没?俺们可得把这事儿整明白了,不能有一点含糊啊!”刚才指点佟成坐在某个位置的那位调查员拿出了佟成的证词,他显然也被佟成那精美的书法而叹服,拿得要比其他人的证词更是那么郑重其事,然后面向佟成展示了两份证词。 “这可都是俺亲身经历的事儿啊,绝对没多加半点儿瞎话。要说有啥落下的,嗯……俺觉得关于片山课长的事儿,也就这些了吧。”佟成伸长了脖子,朝着自已所写的那份证词瞄了一眼,然后才正式开始发言。 “老好了!接下来就是问证人了。片山君,你消停点儿,等会儿自然会安排你和证人当面对质……”主审官话音刚落,只见片山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佟成递上来的证词。 很明显,这位片山课长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精美绝伦的文字表述。尽管心里清楚这份证词中的内容对自已极为不利,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从嘴里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毕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刚刚结束做证的藤源,那手字简直糟糕得像一坨狗屎。 此时,坐在正中间那个位置、一脸肃穆的调查员,用他那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佟成。只见这位调查员面沉似水,表情异常严肃,他双唇紧抿着,沉默片刻后才终于缓缓地用着跟他那严肃的表情绝不搭配的东北话开口问道: “在你提交的这份证词里,有一处引起了俺们老鼻子关注了。你说片山课长故意你签了一份到现在你都不知道具体是啥内容的文件。那你就给俺们好好说说,当时到底是啥情况?” 听到这番话,佟成不禁微微挺直了自已原本有些放松的脊背,他端坐着身子,深吸一口气后,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讲述起来: “那天,就那阵突然响起来的枪声,一下子就把车厢里原来的消停给打破了。没过多长时间,俺就听到广播里传来一阵急赤白脸的叫唤声。随后,俺就撒丫子从车厢尾巴的座位上往餐车那旮旯跑。 一进餐车,还没等俺站稳当喘口气儿呢,片山课长就劈头盖脸地跟俺说,就在今天这趟列车上,出了老大事儿了——有俩人让他的人开枪给崩了! 而且听他说,这事儿纯纯是他们北平特高课自已的事儿,跟这整列火车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完这些,他就二话不说地塞给俺一支笔,还比划着让俺赶紧在那份文件上签上自已的名儿……” 还没等佟成把话全部说完,坐在左边位置的另外一名调查员就迫不及待地紧跟着追问起来:“既然事儿都这样了,那俺就问问,你那前儿有没有亲眼瞅见这份文件里写的具体内容呢?咋就这么冒冒失失、不过脑子地就在上面签字了呢?” 佟成稍微沉默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这才缓缓地回答道:“当时俺听片山课长说他们整死了俩人,而且这俩人还是天津老有名的青帮头子袁文会的手下,俺这心呐,当时就吓得不会动弹了,整个人都麻爪了。那情况,俺哪还敢多问一句啊!别说问了,就是多看一眼那份文件,只要一瞅见片山课长那贼拉凶狠、恶狠狠的眼神,俺都觉着自个儿下一秒就得变成第三具冰凉的尸首搁那躺着了。” 就在佟成讲述这些的时候,一旁的片山听到他这样的描述,脸色一下子变得涨红起来,显然是因为心中的愤怒和不满而导致的。只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开口进行反驳,但是还没等他说出话来,就已经被按着他的人给及时制止住了。 此时,在场的那些调查员们纷纷互相交换着眼神,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非常严肃认真的表情。 不过尽管如此,从他们轻微点头的动作当中可以看得出来,对于佟成所说的这番话语里所表达的意思,大家基本上都是表示认可和赞同的——毕竟身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籍满铁乘警,当他面对着来自北平特高课长那样位高权重且心狠手辣的日本人的时候,如果胆敢去较真儿、去刨根问底的话,那恐怕才真是有大问题了。 “这份证词里说,那个到现在都没个准信儿的陈先生,先是在餐车吃了一顿挺丰盛的饭,完了就直奔你去了,还问有没有空的软包厢使使。可就那前儿,你居然还可劲拦着他不让进软包厢,原因是片山课长领着十来个特务也在里头呢!”调查员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的人,继续追问道...... “可不咋地,一点不假啊。您寻思寻思,人家好歹也是个能包得起包厢的上等人,俺们满铁一直都把给乘客整一个安全舒适的出行环境当首要宗旨和使命。当时瞅见片山课长领着这么一大帮子人登上列车,依俺个人的判断,他们要么是准备在车上逮啥重要人物,要么就是身负特殊任务来的。所以呢,俺是真不希望这位陈先生不小心卷进不必要的麻烦里头。可谁承想,那位陈先生根本不在乎这些,还说他自已心里有数。既然他都这么定了,那俺也就随口提了一嘴。毕竟,老话儿说得好,好良言难劝……” 佟成话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自已刚才的表述好像不太恰当,连忙又补充道:“哎呀妈呀,瞧俺这嘴笨的,俺可没那意思啊!其实吧,俺就是打心眼里害怕特高课那帮家伙。自从在北平站头一回瞅见片山课长,俺这两条腿就不听使唤地直哆嗦啊!” 三名调查人员听到佟成所说的这番话语后,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来。就连一向脾气暴躁的片山此刻竟然也没有再次发怒,相反,他脸上还流露出一种得意洋洋的神情,仿佛认为自已身为特高课长能够让人惧怕,是一件极其光荣和值得炫耀的事情。 其中一名调查人员接着问道:“根据藤源君提供的证词,当时是你跟他一块儿在软包厢里瞅见片山课长跟那位陈先生一块儿喝红酒吗?” 佟成毫不犹豫地点头应道:“对,就是这么回事儿!”他回答得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之感。而且自始至终,佟成都未曾朝片山所在的方向多看一眼。事已至此,他已经彻底把片山给得罪透了,如今不去胡乱编造谎言、故意诬陷片山,就已经算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那你作为蒲公英号列车上的乘警,瞅见过这个大妹子吗?”说话的时候,只见位于正中央位置的那位调查员动作迅速地从桌子上拿起了一张素描画,并将其展现在佟成面前。 佟成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定睛一看,这张素描画上所描绘的乃是一名长相极具特色且十分漂亮的女子。看其模样,想必她便是之前冯老辛曾经提到过的那个真正打死了袁文会两个徒弟的女人吧!只是让人感到疑惑不解的是,这名女子究竟与藤源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联呢?为何藤源竟然甘愿替她承担下如此重大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