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周正做梦都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成为字面意思上的“人贩子”。 但事实情况已经摆在面前,生意做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周正、不得不当。 把抓来的那些“沙赫玛兰”特种部队女兵俘虏“卖”给土耳其人,已经势在必行。 当然,这不是单纯的“人口贩卖”这么简单的问题。 起码在土耳其人自己的角度看,这叫“绳之以法,交付审判”。 正义这东西很多时候都是相对而言的。 A、B两个部落同时陷入饥荒,A部落的首领带人抢了B部落的粮食,A部落得以幸存,而B部落则全员饿死。 这种时候,A部落的首领就是挽救部落妇女儿童、男女老少免于饿死,部落得以延续的大救星,是英雄的领袖,在部落内拥有绝对的合法性和正义性。 但对B部落而言,A首领那可就是“灭族煞星”、“邪恶贼酋”了。 就像硬币的两面,正义与邪恶许多时候都是“一体双生”的正反两面,如何评价还得看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上去看待。 类似的道理,周正当然明白。 既然跟土耳其人谈了这单生意,成了合作伙伴,那追加一两项生意合作条款当然没什么不可。 只是第一次干这事的感觉,确实有那么些“算不上好”便是。 “嘿,听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问题和过错并不在你,要搞清楚了。” 觉得有必要跟周正唠上两句,就当闲聊开玩笑的老牙继续坐在沙发上悠闲说道。 “没人喜欢土耳其人,起码这间办公室里没有,我对那些土耳其人也是厌烦地跟见了野狗似的。” “但无论政治也好、生意也罢,都不是跟着个人喜好,由着性子走的。有时候就算你本意上不想去干某些事,但也不得不为之。” “想开一点,嗯?那些土狗和库狗没一个好东西。” “一个背信弃义、两面三刀,一天不骑墙当墙头草就浑身不舒服;另一个呢?也不是什么好货,跑到苦难深重的叙利亚人的土地上烧杀抢掠、为祸一方,到头来还公然卖惨把自己装成受害者。” “呵,去他妈的苏卡!他们算受害者?他们脚下的叙利亚人尸体算什么?那还算是人吗?在这帮库狗眼里那显然是不算的。” “所以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现在不过是看他们‘狗咬狗’,顺带再赚上一笔给我们自己‘补贴家用’,这没什么不好。既然土耳其人那么想要,那就给他们,只要能开出让我们觉得满意的价码就可以。” 既没说“是”,也没直接否定。 有着自己想法的周正思索一阵,片刻后悄然抬起头来、兀自开口。 “你觉得我会有心理负担,不那么情愿把人交出去?” “呵,我可没这么觉得。你就权当我是聊天说废话就行,跟别人我还不说这些呢。” 望着老牙那“打死也不承认”的贱样,其实决定打一开始就已经做好的周正,终归还是给出了不变的答案。 “没问题,人可以给他们。” “目前这些人在伊朗人手里,出于‘忠实的合作关系’,他们愿意帮我免费把人押着,只要有需要就随时可以替人。” “可以让伏尔加第聂伯的飞机去叙利亚中转一趟,把‘肉票’带上,然后来咱们这边把我和货拉上一起走,直接去土耳其,你觉得如何?” “嗯......这倒是个办法,我看行。” 眼见老牙没提出啥问题,考虑周全的周正还在继续开口。 “随机押送的问题就交给克劳泽那边好了,他们从也门撤出之后会直接前往叙利亚,和‘肉票’一起登机返回非洲,正好我这一趟去土耳其的随行安保队也有了,差不多就这样。” 至此,周正在下月初,前往土耳其开启新生意线的相关安排,已经全部准备完毕。 老牙对此当然是认可的,也没觉得有什么存在问题之处,事情索性就这么定了。 而另一边,正准备从也门撤离的克劳泽一行人,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有了这一次的成功合作,胡塞老哥们对于这支执行效率不打折扣、战斗意志也十足坚定的“美俄联合行动队”,报以了相当程度的认可和必要的尊重。 直接体现就是“信徒”对杜克的态度,那已经不再是一开始的带有先入为主刻板偏见去看待,而是真的将杜克当成了一名战友。 “曾经我有过怀疑,怀疑你是不是来装模作样演戏的,但现在不同了。” “看过你佩戴的运动摄影机拍摄的作战过程后,我意识到我有必要改变看法。” “你的确是一名值得尊重的勇士,杜克,你的人也是。豁出性命对抗军工复合体的勇气不是谁人都有,很高兴能从你们身上看到这难能可贵的优秀品质。” “呵——” 站在基地内即将出发的车队边,听“信徒”说着战后总结式的送行感言。 从没觉得自己这算“难能可贵优秀品质”的杜克,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意回道。 “别把我说的那么好,我知道我自己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受复仇执念驱使的丧家野狗而已,顶多牙尖爪利更有杀伤力一些。” “别在意,他这人就这样。嘴上虽然从来不承认,但心里实际上是受用的,这会儿正偷着乐呢。” 杜克那满不在乎的话音未落,就在一旁站着的克劳泽已经接上了话开口。 对克劳泽此言,颇有些“我不认可”意思的杜克佯装吹胡子瞪眼。 还没等说话,只见一旁的“信徒”已经笑着抬起两手往下一压,示意“我知道你们有话讲但先听我讲”,紧随开口。 “好了,战友之间的事不需要用繁杂的语言来表达,主的告诫说的是实话。” “这次多谢你们了,没有你们提供的情报,我们很难及时获悉到这艘伪装运输船的动向,很可能无法识破其伪装,放任它过去。将其永远地留在红海海底沉睡,这是我们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结果,对大家都有利。” “我已经向胡塞领袖做了当面报告,他完整获悉了此次作战的全流程经过,并报以高度认可和赞赏,特别要我向你们转达谢意。”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邀请并接见你们、当面畅谈。很少会有像你们这样的外族勇士,愿意来和我们一起并肩作战,这对领袖而言很特别,也值得重视。” “可惜情况不允许,我知道你们俩都有别的任务,着急要走不方便久留,所以就这样了。” 听到那位领导胡塞武装,从“疯狂山脉”一路打出来、再度崛起的“小胡塞”,已经听说了己方的故事并表示高度认可。 内心一喜的杜克知道,老板肯定想听到这样的消息。 所谓“统战价值是打出来的”,像胡塞武装这样具备很强潜力,未来只要不出意外,必大有作为的积极向上军政教合一实体,当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更会加以重视。 这也就等同于说,周正的人已经在胡塞武装这儿,用敢于赴死的胆魄、极其顽强的战斗意志和过硬的技战术本领,面向共同的敌人打出了“统战价值”。 而周正想跟胡塞多加强合作、促进交流往来,这事儿对于“老板身边人”的杜克和克劳泽来说,当然都清楚。 此番情况所意味着的好消息值得庆祝,日后跟胡塞的合作必然会更加顺利、畅通无阻。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杜克与克劳泽,也都面带笑意地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心中皆感叹着“哥几个这一趟总算没白忙活”,名利双收了属于是。 “哦,还有一件事,这是我个人想要问问的。” “嗯?” 隐隐听出来点“有事要求你办”意思的杜克来了精神,一旁的克劳泽也是一幅“你说我在听”的样子。 有话直说的“信徒”也是没做多想地立即开口。 “我们原本的合作内容是战斗机,这一点没有变化,我也相信你们很快就能把东西提供到位。” “不过现在——嗯,我们还需要点别的东西。” “别误会,这不是白要的,我们明白哪怕是朋友之间也得付出些什么。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谈谈,对于这上面的东西,你们可以考虑考虑之后开出价码,只要我们能做到、有条件接受的,都可以展开来谈。” 说着,边说边做的“信徒”,随即从一旁的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文件夹,将其递给了面前的杜克与克劳泽二人。 听出来胡塞人这是有“既定合作框架以外新的物质需求”的杜克,也不做多想地接过文件夹,当即展开其中的纸质文件与克劳泽一同阅览起来。 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着实有些吓一跳。 清单上胡塞人点名需要的东西,个个都不简单,突出一个“不是武器,但却比武器威力更大”。 像什么先进陀螺仪,高清高倍率热成像仪,还有卫星通信的地面基站设备、中继通信设备,小型民用但高性能的涡喷发动机等等。 整个清单看下来,没有一件东西是严格定义上的武器装备,但却又个个和“威力强大的高性能武器”脱不开干系。 当然清楚胡塞人要这些东西是拿来干啥,必不会是拿去造什么农用设备和小汽车。 看完清单后的杜克随之主动开口。 “你们——怎么确定我家老板能提供这些东西?” “很简单,这是我们的盟友告诉我们的,伊朗人从你们家老板手里拿到了清单上的所有东西,不是吗?” “......” 得,看这架势是“抵抗之弧”的带头大哥伊朗人用了说好,赶紧给“抵抗之弧”其他几个有需要的好兄弟们吱了一声,突出一个“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尽管也门这地方长期都是封锁围堵之地,但有着“艰苦奋斗、自立自强”精神的胡塞人,依旧想尽办法通过各种渠道手段,建立起了一套独立自主的来料组装生产体系,本土化制造各种各样自身急需的武器装备。 包括但不限于巡航导弹、弹道导弹这样的大家伙,且具备一定的自主研发能力。 换言之,只要清单上的这些东西给到,胡塞人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通过现有的来料组装生产体系,将之变为实战威力强大的无人机、巡飞弹、各种精确打击导弹。 东西虽有,但自己也不好说到底能不能给的杜克思索片刻。 最终还是看了身旁之人一眼,决定把话交给克劳泽来说。 “好吧,我们会向上级报告你们的需求的。但究竟能不能提供,这不好说,还有很多其它因素要考虑。” “但——我个人觉得问题不大,我会尽力向上级说明情况的,尤其是在我们这次的成功合作之后。” 不需要立刻得到“是或否”的绝对肯定答复。 对“信徒”而言,只要有克劳泽所言这番话,那就已经足够。 “很好,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得谢谢你们,我会向领袖转告这一情况的。” “还有,你们的人安心在我们这儿养伤即可。虽然我们条件有限,但我们依然会在有限的条件下用上最好的医疗资源,来帮助这些伤员治疗康复。” “主说任何敢为大义而战,不惜献出生命的勇士都值得敬重保护。主说的是实话,而他忠实的信徒们会代他实现。” 要不然说胡塞人就这点好。 看你不爽那就是真的看你不爽,但一旦认可你,那也是会不藏私地把你当真朋友来看。 这也算得上是某种“爱憎分明”,确实如此。 另一方面,杜克与克劳泽各自的队伍中,确实到现在还有相当数量的中、重伤员,不便长途运动。 考虑到从也门离开,北上过境沙特中转,走隐秘渠道低调撤离的波折程度。 最好还是把不便移动的伤员们继续留在胡塞这里,直到伤愈康复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有理由信任胡塞会说到做到的杜克随之答道。 “杰克那家伙还嚷嚷着要我带他一起离开,现在看来不用了,让他在你们这儿多休息一阵子吧,我看你的人不如也这样。” 克劳泽闻言也是点头附和道。 “嗯,我看可以。” “能走能行动的轻伤员都在这里了,余下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未落,主动抬手的克劳泽,已经将右手悬空伸上前来,径直摆在了“信徒”的面前。 知道这是何意的“信徒”也当即抬手,以“右手握右手”的方式,强而有力地与克劳泽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愿主能指引你们前进的道路,我的朋友,期待下一次与你们一起并肩作战。” “你也一样,多保重。千万小心,达瓦里希。” 克劳泽所言最后一个词特意用上了俄语,而非不如杜克那么娴熟的阿拉伯语。 与此同时,杜克这边也自己搭上手来,同时伸出了左右两手、左右开弓,一边一个地搭在了克劳泽与“信徒”各自握在一起的右手之上。 “嗯——我猜你们不会拒绝我加入,对吧?算我一个呗?” 看了眼杜克胳膊上依旧缠着的绷带,清楚地记得那是被大口径机枪流弹直接叼飞了一块肉。 内心感叹着这家伙是真的“无痛不怕疼”的克劳泽随之一笑。 “当然,要不然把你一个人晾这儿,那多尴尬?” “那么再会了!朋友们,祝你们好运。” 搭乘着来时的民用SUV,告别了“信徒”的杜克与克劳泽一行人随之北上,前往被胡塞老哥和俄国人提前打点好关系、走通门路的沙特,准备动身撤离奔赴叙利亚。 有意思的是,在通过北方过境点时,杜克居然又在边境检查站,遇到了那当初被自己吓唬过的倒霉边检员。 “我信守承诺,又回来了,哥们,不想跟我说点什么吗?” “......” 知道这头车副驾驶座上的盎萨中年白男,可不是好惹的家伙。 能以这幅面孔去一趟“南边野蛮人”之地,还浑身零件齐活、头发都不曾少一根地回来。 想都不敢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的边检员,只顾着赶紧做完检查流程,以最快速度将杜克一行人的通行证和其它证件递了回来。 “这里,没问题!拿上证件赶紧过去吧,哦,欢迎来到沙特!” “谢了!哥们,自己多保重,下次过来的时候希望还能看见你。” “......” “下——下次?” 望着通过检查站扬长而去的车队背影,眨巴着眼睛的可怜边检员突然觉得,这平日里有不少油水可捞的所谓“肥差”,可能真不是啥太好的职位。 “该死!那是什么意思?这家伙还会回来吗?他还会再来一次!?” 一过边境检查站,再沿着整齐的铺装公路往前开一段距离。 已经驶入了城镇的杜克,再度感受着周围极大的环境差异。 “视金钱如粪土”的沙特石油佬把城镇修得,跟南边的胡塞老哥们一比,那是真的恍若人间天堂,处处都是纸醉金迷的物欲横流。 “上面已经把行程安排好了,明早七点钟的航班,我们提前一个半小时出发去机场就可以。” “这会儿才中午两点,难得有点自由安排的休息时间,你想干点什么?有安排吗?” 听闻驾驶座上,把住方向盘开车中的克劳泽发问,确实已有安排的杜克随口回道。 “我要去见一个人,你带队去安排就可以,我已经给我的人说过听你指挥安排了。” 杰克不在,副队长暂缺。 自己有事要暂时离开的杜克,只能把指挥权暂交到克劳泽手里。 也多亏陆战队员们和瓦格纳老哥已经并肩作战多次,通过浴血奋战和真刀真枪建立起了深度互信。 听闻杜克这么安排倒也无妨的克劳泽随即回道。 “在这里?你在沙特还有熟人吗?” “当然有,而且是现役的驻沙特美军。” “不必担心什么,早些年间我救过这家伙一命,他欠我的。我跟他有点事情要谈,忙完以后我会再联系你的。” “......” 有心想说“这到底不是咱的地盘,你最好还是低调行事为妙,免得被抓了以后搞出什么强行引渡的麻烦”。 但话到嘴边的克劳泽又觉得哪怕自己说了,杜克这也不是能劝住的主。 索性做了些妥协,搞了个折中安排,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回道。 “你可以去,但我得带几个人跟你一起,万一出了岔子也好有个照应,总不能看着你真被一帮混球按倒抓走。” “别担心,我不会碍你的事。你该跟什么人谈只管谈你的,我会保持距离看着,也只是看着就好。” “......那好吧。” 无意发生什么争执,更清楚克劳泽所言在理。 没怎么犹豫的杜克径直答应同意。 毕竟杜克心里也清楚,自己身上可是背着“头号通缉犯”称号、脑袋顶上冒着一串美元零蛋的“人形自走钞票堆”,有的是人想要“借兄弟人头领个赏”。 真要被发现,暴露了行踪,那也确实是个麻烦事,有人暗中帮忙照应一下没什么不好。 等车队开进下塌酒店的地下车库,用“公款支付”包下了整个酒店顶层当休息处,把队伍妥善安顿好、各种监视器材和制高点观察哨暗中布置妥当后。 腾出手来的杜克与克劳泽随即动身,径直前往约定好的“接头地点”准备见人——一处装潢精致、尽显奢华,但在本地环境而言,又不那么上流的中档咖啡店。 至少表面上来看是“孤身一人”而来,身穿“冲锋衣、牛仔裤、沙漠靴”经典三件套的杜克着装平平无奇,看上去就像是个来本地旅游的普通外国人。 在门迎小哥的欢迎声中迈入咖啡厅大门,告知走上前来主动问询的服务员“自有安排,不必麻烦”后。 敏锐的目光四下搜寻一番的杜克,很快就在不起眼的落地窗边位置,找到了正若无其事般喝咖啡的“老伙计”。 当即迈开步伐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