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 章急行军
南朝鲜部队装备着美式精良武器,一支支 M1 步枪,粗笨地斜挎在他们背上,枪管不时与钢盔磕撞,发出“铿铿”声响,就像收破烂的。 那本是照着美国大兵高大身形、长臂阔肩定制的家伙,如今搁在这些身形相对瘦小的南朝鲜士兵肩头,怎么看都别扭,几个南朝鲜兵跳下车时,被枪身惯性一带,脚步踉跄,摔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 这 M1 步枪,二战时在美国大兵手里风光无限,赞誉有加,可到了南朝鲜步兵这儿,抱怨声却不绝于耳,“太大、太重,逃跑时太碍事”成了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怨念,好似娇弱孩童被迫扛起沉重门闩,徒有其表,难堪大用。 他们在军官粗声喝骂下,拖拖拉拉组成美式散兵队形,朝着山上志愿军阵地摸来。这散兵队形,讲究个体灵活,伤亡可控,与苏式那种万马奔腾、气势磅礴却易遭机枪火力“割韭菜”般屠戮的集团冲锋截然不同。 南朝鲜军一路散漫,应该是是没遭遇像样抵抗,误把对手当残余人民军;又或许被鸭绿江近在咫尺迷了心智,满以为胜利在望。他们递烟点火、谈天说地,好些人枪都不取下,吊儿郎当,如春游踏青般轻松惬意。 山头上,张涛所在的志愿军连队严阵以待,两百多号老兵,个个都身经百战不说,此时更是居高临下以逸待劳。 “砰!”突兀枪响,似冰原惊雷,打破死寂。此前敌军轰炸掀起的滚滚烟尘、炸出的弹坑还在,志愿军战士们心头憋闷已久,仇恨与怒火在胸腔熊熊燃烧,扳机早已扣至指尖,此刻闻声,枪炮齐鸣,复仇子弹暴雨倾盆般砸向敌群。 子弹呼啸,似夺命镰刀,前排南朝鲜军像被砍倒的麦秸,成片倒下,惨叫此起彼伏。 间或有志愿军战士手臂一扬,手榴弹划过弧线,精准落入敌阵,“轰轰”几声,火光迸溅,十几人被炸得东倒西歪,残肢断臂与纷飞土石共舞,洁白雪地瞬间被殷红鲜血、乌黑焦土玷污得斑驳不堪。 志愿军占尽地利,居高临下丢手榴弹,轻松远掷;隐蔽战壕,枪口瞄准,敌兵一举一动尽在眼底,南朝鲜军却如无头苍蝇,摸不清对手方位,盲目乱窜。 眨眼间,战场成修罗地狱,尸体横陈、枪械散落,寒风吹过,头盔“哐哐”滚落,似冤魂不甘游荡。 “孬种!还想过江,白日做梦!”虎子声若洪钟,啐一口唾沫,擦拭枪身,满脸鄙夷,那眼神似能穿透敌群,戳穿他们的虚妄。 硝烟未散,老班长猫着腰穿梭战壕,匆匆到张涛跟前,递上白色干粮袋与水壶,还有裹身棉被。 “小张,干粮省着,撑三天呐。”一旁小山东瞅着水壶打趣,“这玩意儿,一拧开,冰坨子塞满嘴,累赘得很,不如抓雪吃咯。” 老班长瞪他一眼,“傻小子,没这,寒天里咋喝口热水暖身子?真冷得受不住,扔火堆旁,不就化了有热水啦。” 张涛打开干粮袋,心沉谷底,满当当只有炒面,干涩粗粝。 本以为缺粮惨状是入朝后遇美军空袭、断了粮道才有的艰难,没料到刚踏入朝鲜土地,便直面这份窘迫。 困意如汹涌潮水,昨夜急行军,脚底磨出血泡,破晓又激战,铁人也扛不住。 身旁战友们裹着棉被,和衣而卧,毫不在意模样邋遢,仿若街边蜷缩的乞丐,战争中哪顾得上体面。 张涛也依样,囫囵吞几把炒面,裹紧棉被,在战壕角落沉沉睡去。 “轰!”炮击声震耳,张涛从梦乡被扯回现实,脑袋昏沉,困意仍浓,满心不耐,抱紧被子翻身想再续美梦。 “张涛!敌人又冲上来啦!”虎子大手一伸,像拎小鸡般把他揪出被窝,冰寒空气灌进衣领,激得张涛打个哆嗦,彻底清醒。 望着虎子与战友们目光炯炯、毫无疲态,张涛诧异,“咋都不累?我感觉骨头都散架咯。” 小山东抢话道,“啥一天没合眼,咱出国作战这都五天咯,三天三夜不合眼,家常便饭呐。” 张涛苦笑,咬咬牙,凑近枪的准星,见敌影晃动,心一横,“扰我好梦,送你们归西!” “砰砰砰”,弹匣五发子弹鱼贯而出,枪火喷吐,五敌应声栽倒。 夕阳似一颗失血的残球,在远方群山的锯齿间缓缓沉落,余晖被铅灰色的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几缕惨淡的光洒在满目疮痍的阵地上。 紧接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像是苍穹洒下的素白帷幔,细密而急切地飘落,不多时,便将那些炮弹犁出的狰狞弹坑、宛如噩梦烙印的暗红血迹,以及横七竖八的敌人尸首,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 仿佛要将这场残酷激战的痕迹统统抹去,让世界重回一片无瑕的洁白,可那雪下隐隐透出的惨烈气息,却如鬼魅般萦绕不散。 在这冰寒刺骨的阵地上,寒风宛如千万柄呼啸的利刃,肆意切割着每一寸空气。张涛把自已紧紧裹在那薄得可怜的行军被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活脱脱像一只在寒冬里瑟瑟发抖、试图抵御外界侵袭的刺猬。 他的双手早已冻得青紫,却还在拼命地拉扯着被角,试图堵住每一处灌风的缝隙,可那无孔不入的寒风依旧顺着领口、袖口直钻进去,冻得他牙关“咯咯”作响,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那帮南朝鲜军,真是属狗皮膏药的,黏人得很呐!”旁边的战友老陈,一边哈着白气,一边恨恨地啐了一口说道。 张涛抬眼,望向那片被雪模糊了轮廓的山坡,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日里那惨烈至极的攻防画面。 南朝鲜军仿若一群被驱赶着、发了疯的恶狼,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地朝着他们坚守的山头汹涌扑来,整整十二次疯狂冲锋,援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源源不断涌来,到了最后,竟然集结起整整一个团的兵力,漫山遍野地席卷而上,喊杀声震得人耳鼓生疼。 然而,咱们志愿军的阵地,恰似那屹立千年、雷打不动的磐石,凭借着简陋的工事、顽强的意志,以及紧密配合的战术,任他们如何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始终没能靠近半步,只在阵地前堆积起了一座由几百具尸体垒成的“肉丘”,鲜血在雪地里蜿蜒流淌,洇出一道道诡异刺目的红痕,可很快,又被新雪层层覆盖,似是一场悲壮牺牲的无声墓志铭。 暮色浓稠如墨,将天地浸染得愈发阴森,久攻无果、士气低落的南朝鲜军,终于像一群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垂头丧气地撤回了温井。 张涛缩在行军被里,心头突然涌起一个荒诞不经却又透着几分无奈的念头,苦笑着咂咂嘴说:“老陈呐,你说这事儿多滑稽,要赶跑他们,何苦费这么大劲,咱要是拿个大喇叭,对着那帮家伙扯着嗓子喊一句‘我们是中国人’,我估摸,保管比炮弹还顶用,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丢盔弃甲。” 话刚落音,他又自嘲地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可真要这么干,在这战场上,规矩森严,怕是要被当成汉奸论处了,脑袋都得搬家。” 一阵寒风吹过,像冰冷的巴掌狠狠扇在脸上,他狠狠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把行军被又裹紧了几分。 思绪悠悠飘远,张涛仿若穿越回了入朝初期那段神秘而紧张的时光。 他清楚记得,第一批志愿军战士们,宛如暗夜潜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踏入朝鲜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彭司令仅带着寥寥几个警卫员,身影坚毅而果敢,先行奔赴与金日成同志的秘密会面,那是一段关乎命运、承载着两国希望的征程,隐秘且庄重。 全然不像如今电影里展现的那般,敲锣打鼓、热热闹闹、气势豪迈地公开跨过鸭绿江,那是后续几批志愿军奔赴战场时,为了彰显正义之师、威武之师的风采才有的画面。 这般隐秘行事,背后藏着的是深谋远虑的战略考量,只为迷惑那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美军与南朝鲜军,让他们错误地以为中国军队按兵不动,即便参战了,也不过是小股力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不足为惧。 上头的指示严苛且细密,甚至考虑到了万一被俘的极端情况,严令他们必须将自已的番号“降级”伪装,某某师、某某团,统统得说成某某营,用这一招来模糊真实兵力,制造烟雾弹。 事实证明,这瞒天过海之计实在是妙哉,那在二战中声名赫赫的美国名将麦克阿瑟,即便打完两场激烈交锋的战役,还在自欺欺人地捂着眼睛、捂着耳朵,固执已见,大放厥词称中国人“不是一支可畏的力量”。 甚至嚣张扬言,若中方敢跨江而来,他定要组织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让中国军队血流成河,还信誓旦旦地宣称要在感恩节、圣诞节前干净利落地结束这场战争,彻底扫平所谓的“障碍”。 可这场战争,一打就是三年,每一场浴血奋战的战役、每一寸用鲜血和生命争夺的土地,都是对他那傲慢至极、愚蠢透顶的妄言的最有力驳斥,是志愿军以钢铁意志和不屈精神铸就的无声丰碑。 寒夜仿若一头择人而噬的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将整个阵地吞噬得严严实实。敌人退去后,志愿军战士们才迎来了短暂得如同昙花一现的喘息之机。 天一黑,气温仿若断崖式下跌,酷寒汹涌袭来,似要把人的灵魂都冻成冰块。四周静谧得可怕,仅有那寒风如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在耳边经久不息。 因为忌惮美军飞机在空中盘旋、随时可能的空袭,温暖的篝火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战士们只能在黑暗中,背靠着背、肩并着肩,抱团取暖,试图从彼此微弱的体温里汲取一丝慰藉。 张涛躺在冰冷彻骨的掩体里,双脚早已冻得麻木,仿若两块毫无知觉的顽冰,他双手用力地揉搓着,每一下都带着对冻伤的恐惧、对肢体残缺的不甘,仿若只要这样拼命摩挲,就能留住脚趾,留住作为战士继续冲锋陷阵的完整身躯。 “人有三急,可这天杀的鬼天气,真是要人命呐!”张涛内心展开了一场漫长、矛盾且激烈的天人交战,一方面是生理上难以忍受的急迫,一方面是对外面酷寒的深深恐惧,纠结半晌,咬咬牙,终究还是从行军被里探出了身子,动作带出簌簌落雪,像打破了某种寂静魔咒。 “嘿,小张,你这是往哪窜呐,同志!”虎子半梦半醒间,从被中探出脑袋,睡眼惺忪地问道。 “去去去,个人私事,少管闲事!”张涛冻得舌头都打结,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 虎子嘿嘿一笑,也不恼,抬手就抛过来一根细铁棒,“带上,指定有用,别啰嗦!”张涛懵懵懂懂地捡起,满脸疑惑,盯着那根铁棒左看右看,“这玩意儿能干嘛呀,虎子?” 虎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叫你拿就拿,哪来那么多废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又一头扎回了被窝,继续贪恋那片刻的温暖。 张涛怀揣着疑惑,揣着那根铁棒,匆匆忙忙地朝着附近的一片树丛奔去,寒风吹过,树枝瑟瑟发抖,发出“呜呜”的悲鸣。 他找了处相对隐蔽的地方蹲下,可没多会儿,顿感大事不妙,这极地般的寒冷,排泄物瞬间就冻住了。 正窘迫得不知所措时,四周传来了铿铿的声响,他一拍脑袋,猛地想起虎子丢给他的铁棒,再一细听,那铁棒击物的声音在这灰暗阴沉的天色之中,此起彼伏、绵绵不绝。 他赶忙效仿,每一下敲击都伴随着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牙关紧咬的酸痛,折腾了许久许久,才终于艰难地解决了这尴尬又痛苦的难题,起身时,双腿都已冻麻,几乎失去知觉,一路小跑回阵地,却见战友们皆在忙碌整理装备,气氛凝重又带着几分战前的亢奋。 “咋回事,这又要折腾啥呀?”张涛心头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声音里透着疲惫与无奈。 老班长拎着整理好的行军被大步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张啊,上级有令,咱得行军二十里,趁着夜色去夜袭温井。” 说着,指了指地上摆放整齐的装备,“仔细检查下水壶、铁锹啥的,一样都别落下,战场上,这些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小物件,关键时刻那可都是能救命的宝贝呐。” 张涛闻言,“班长,咋又要打仗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哇,天天吃不饱、穿不暖,觉也没得睡,一天到晚不是行军就是打仗,铁人都扛不住这么折腾,再这么熬下去,怕是要命丧战场,就算不死,也得活活累死在路上咯。” “嘿,小子,别在这丧气!”虎子蹦跶过来,拍拍胸脯,满不在乎地咧着嘴说,“急行军好哇,这冰天雪地的,跑起来浑身热乎,权当热身咯,打起仗来更有劲儿!” 张涛无奈地叹口气,知道抱怨也无济于事,只能默默背起沉甸甸的装备,那重量仿若一座小山压在肩头。 他踏入风雪交加的幕帘之中,刺骨的寒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像暗器般狠狠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脚下积雪没踝,每一步都似陷入泥沼,深一脚浅一脚,他艰难地跟上队伍的步伐。今夜的行军,与往昔全然不同,昨晚不过是一个连队百来号人,在夜色里悄然穿梭,如一条灵动却单薄的溪流。 而如今,数千战士齐发,白雪皑皑的夜幕下,望不见首尾的队伍,似一条钢铁铸就的洪流,蜿蜒在冰原之上,雄浑壮阔、气势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