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梅花三弄
也不知又睡了多久,张梦阳于梦中听到了一阵温柔雅致的琴声,琴音和缓轻柔,仿佛春雨微凉的清晨,雨珠似有还无地洒落在盛开着的花蕊之上,花儿经了雨露的滋润,更显得娇艳无俦。 他看到这朵无俦的花儿,忽然化作了李师师,娇美的容颜简直比花儿更艳。不知不觉间,李师师不知何时又化作了花儿。他的意识中,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李师师花儿,还是花儿是李师师了。 他想:也许花儿就是师师,师师就是花儿,因为有了师师的映衬,花儿居然变得比先前更美了许多。 琴声渐止,乐音似乎在不住地远去,花儿却比之方才更加清晰地明艳了起来,透过那似有还无的雨雾,他已经清晰地闻到了那娇嫩的花蕊上,传来的淡淡的芬芳。 一双柔软温润的红唇,吻在了他的额头之上,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到李师师的一双美目正俯视在他的眼前。原来,他闻到的那所谓的花蕊上的芬芳,竟是李师师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香气。 李师师笑道:“太对不起啦,是我把你弄醒啦。” 张梦阳说:“傻话,这是我睡得够了,如果困得厉害,睡得跟死猪一样,就是你拳打脚踢,我都不一定能醒呢。” 张梦阳撑持着身子坐了起来,李师师给他拿了一件灰鼠头篷给他披在身上,又拿了一个拐枕与他靠着。 张梦阳道:“不想靠着了,我到那边椅子上去坐会儿。” 说着,他便趿上了鞋子,由李师师搀扶着,撩开内寝门上挂着的水晶珠帘,走到了外厅的漆木桌旁坐了下来。 李师师给他斟了一杯清酒,道:“先吃一杯酒提提神,听我再来给你抚一曲梅花三弄如何?” “用不着吃酒了,本来睡得昏昏沉沉地,想要坐起来清醒一些,再吃多了酒就更觉着不好了。” 李师师“嗯”了一声,道:“那就叫香儿给到厨下给你煮一壶茶吧,福建路年前刚进贡来的正宗武夷山红茶,你不是最爱喝么。” 说罢,便把梅香唤了进来,命她去煮一壶红茶拿进来,梅香应声而去。 张梦阳笑着心想:还是这时代里的女人懂得侍奉君子之道,二十一世纪里的女人们全都霸道蛮不讲理,对男人何曾有过这般的温柔体贴了?这辈子要真能有这样的妻妾陪伴着,这人生一世,夫复何求? 他哪里知道,像李师师这样妓女出身的女子,自幼便在青楼中厮混,形形色色的男人也不知见过了多少,最是懂得如何拿小意儿笼络男人,兼且这几年又蒙了道君皇帝的宠幸,更加练就了一副温柔体贴的多情本事,即便是这时代里的名门闺秀们,和她相比也都是望尘莫及呢。 接下来,张梦阳便在被李师师营造出的柔情旖旎的氛围里,一边品着香喷喷的热茶,一边欣赏着在李师师那纤纤玉指上流淌出来的琴韵。 这一曲梅花三弄,旋律流畅、优美,节奏明快,与刚刚在梦中听到的那一曲和缓轻柔的韵律略有不同,仿佛使人看到了洁白芬芳的梅花,在寒风中毫无畏惧地竞相绽放。 此曲曲调新颖活泼,其清如泉,循环往复的旋律在李师师的指间,述说着寒梅高洁的凌霜之韵,使闻者的心神顿觉安详晴和,沉浸在梅花那冰清玉洁、高雅脱俗的意境里。 闻听此曲,张梦阳的心中一动,想道:“能把这首曲子弹奏得如此荡气回肠,听起来倒像是她自然流露的心声似的。” 一曲既终,李师师不动声色地坐在琴案处,眼望着张梦阳说道:“你还记得在御花园的来远堂上,你们大金国的正使娄室大人,和我们大宋君臣之间所起的争执吧?” 张梦阳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点头应道:“记得,那时我就站在你的身后,他们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时那位娄室将军,当着我们陛下之面实在是太也咄咄逼人了。仅交还给大宋三座城池,就想从中原百姓们身上搜刮去白银数亿两,这不摆明着不想把燕京归还么?” 张梦阳点头道:“我想也是如此,这个娄室本就是不想归还燕京,故意的抬高价码,想要大宋君臣知难而退,实在是太可恶了。” 李师师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道:“你能这么说,不管是出于何意,不管是真心还是假话,师师都在此谢过你了。” 说罢,李师师从琴案处走了过来,对着张梦阳插烛也似地福了一礼。 张梦阳赶忙过去扶住她道:“娘子何必如此,你我之间,哪里还用得着做这等生分模样。不瞒你说,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杀了这厮呢。” 李师师讶然道:“杀了他。为什么?他虽然在来远堂上态度蛮横,不过他到底是你们大金国皇帝的臣子,两国间臣子们的争执,其实都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倒是没必要杀了他。” 张梦阳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他心中想要置娄室于死地的苦衷,实在是不便于对李师师提及,想了想便只好说道:“是啊,各为其主,如果这真的算是理由的话,那么世间的好多恶人,便也都不该杀了。” 李师师见他皱着眉头说得真诚,仿佛他真的有心要置娄室于死地似的,便开口说道:“杯鲁,我对你提起这事来,并不是想要你去把他杀了。他是你大金国的忠臣、干将,我怎能会迫你去做这等不义之事? 而且,那天在来远堂上,娄室和大宋君臣争执到不可开交处,你便闪身出去了,其实我知道你是怕当着我面感到为难,所以溜到堂外躲避去了。” 张梦阳听到此处,耸了耸肩微笑着想道:“哪有此事!” “你知道么,在你失陷在宫里得这段时间里,大金和大宋之间,为了燕京之事,回环往复地不知道交涉了多少个回合,打了多少的口水官司。” 张梦阳笑了笑说:“我虽然不知道,但也能想得到这中间的波折起伏,不管是娄室还是道君皇帝,想来这段时间都是十分辛苦的了。” 李师师说道:“每当我看到陛下眉头深皱,茶饭不香,就连睡到半夜之时,也是偶尔披衣坐在床沿之上,为谈判的胶着不进而苦恼叹息,我的内心深处,便也是随着他愀然不乐。” 张梦阳心中暗骂:“我当时身陷在宫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不仅不为了我而愀然不乐,反倒为了那么个昏君忧心忡忡,看来你还真的是把他当成亲老公了。” 李师师最是善于察言观色,早从他的眼神中猜测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于是说道: “你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我见不到陛下的时候,便一颗心都担忧牵挂在你的身上,偶尔见到陛下之时,就会又随着他的烦心事而上愁了。你能想象得出,那段时间的我,打发起日子来有多么的艰难么。” 这番话说出来,那自是在告诉张梦阳,我与陛下只是偶尔相聚,偶尔为他的烦心事而上愁,但在大多数的时间里,还是为你而担忧牵挂的。 张梦阳立即就听出了她的话外之音,深心里的醋意瞬间也就被稀释得几近于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