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缓缓坐起,目光如炬,指着桌上的山精饼,态度很是坚定的说道:“所以当贫道问起,得知居士索要此物的想法后,就打定主意,不卖!” 在李斯文一脸冷漠中,道士起身打了个哈欠缓缓走来,脸上笑容和煦: “居士莫要误会,贫道说的不卖,只是不想让这金钱腌脏物坏了这道观的风气,不想让它玷污了居士的赤诚之心。” 说着,他便从袖口中掏出来一古朴小册子,恭敬的作揖礼: “健脾养胃的八珍糕、提元益神的青精饭、还有居士心心念的山精饼,贫道双手奉上。” “只希望居士真能如刚才所言,将之转赠于大军,让这些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士,多几个能回家与家中父老团圆的。” “吾等修道之人虽远离尘世喧嚣,但能安心与此求道,也是多仰赖这些护得一方清净的义士,这是吾等欠他们的。” 直到这时,李斯文才明白自己是误会了道士的意思。 这些隐士躲进深山,固然有不想为当今圣上效力的心思。 但更多的,却是相信李二陛下的能力,认为皇帝即使没有他们的帮助,也能做到强国富民,护得天下安康。 也正是因为相信皇帝的抱负,他们这些既没有治国利民之才,也没有运筹帷幄之能的隐士,才会不约而同的选择入山求道。 盛世闭门谢香客,乱世下山救苍生,三清只需泥塑身,乱世才见道家人。 李斯文表情肃穆的拱手还礼,态度也是一改之前的冷漠,温和笑道: “某曾听道家长辈说起,凡三清殿下弟子,当持正道之心,恒之以久,即遇不公不平不正不德种种,当守自身所学正心,不偏不倚,不卑不亢。” “本来心中对此仍抱有质疑态度,但不曾想,今日一见道长所思所行,方明悟此心赤诚坦然。” “是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道长拳拳护国佑民之心,某谨替大唐军士感激不尽。” 而令人诧异的是,道士并不为之动容,依旧很是平静的回道:“居士所言道家前辈,才是真正的有大理想,大抱负的高人,贫道远不及也。” “贫道此举,只是敬佩于居士心中先公后私的高尚品德,自愿为其添一份助力罢了,至于居士高赞,实在无此心。” 被人冷嘲热讽久了,冷不丁的被夸上两句‘高尚’,李斯文这个浑身不自在,强板着尴尬笑着说道: “道长谬赞不敢当,某不过一闲云野鹤,哪里会有如此品行,只是某的几个至亲好友全都志在军中,某就是不为别的,也要为他们的安全考虑考虑。” “居士此言差矣...”话到嘴边,小道突然回过神来,咂了咂嘴,又慵懒的躺回到躺椅上,给了自己一巴掌,自骂一声: “师父又不在装什么装,累不累啊你!” 而后在李斯文一脸懵圈中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道:“行了,互相吹捧什么的就到此为止,居士若是没事也早些休息吧,贫道还要再修行一会。” 这道士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李斯文不禁看傻了眼。 心想着这位道爷是真够随性的,说扇自己一巴掌就绝不手软...打量了一会儿那俊脸上,通红一片的巴掌印。 李斯文颇不厚道的笑出了声:“身由己,己由心,从心所欲,率性而为。道长的修行境界实在让某赞叹不已,佩服,佩服!” 小道也听得出来,李斯文这是在暗戳戳的笑话自己,指着他笑骂一声: “还在那里文绉绉的装给谁看啊,也不嫌累!要是没事就赶紧滚犊子,大事别来麻烦,小事自己解决!” 李斯文点了点头,深吸几口气收回笑意:“还没请教道长...” 道士没好气的打断:“你有话直说,别那么客客气气的,贫道听着浑身不自在。” “也好,道长法号是什么,说出来听听,没准某还听说过。” “诶,别来这一套啊,贫道还没出师呢你怎么可能听说过,师父没留法号,贫道便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号,名为白云子。” 李斯文沉吟半晌,白云子,这个名号他隐约觉得熟悉,是在哪里听过? 又随口问了一句:“那道长的俗名叫什么?” 谁料道长一下子就绷直了身体,有点紧张,结结巴巴的道:“你问这个干嘛!” “咳咳,贫道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出家,那俗世尘缘对贫道来说,不过是过往云烟罢了。俗名什么的...早就忘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道长这态度,反倒让李斯文心里更是发痒好奇。 一个俗名而已,这么紧张干嘛,除非...这个姓氏实在说不出口,见不得人。 但要说是躲避仇家,这道人的反应更像是难以启齿,好像是深受其害的模样,所以才再三缄口。 而按照这个思路深入,那么要说在这个年代,他记忆里最先想到,也是最声名狼藉,难以启齿的姓氏...司马? 白云子...司马承祯! ,! 李斯文突然瞪大眼睛,一拍大腿,指着心中有些忐忑的道士:“想起来了,玛德你是那坐忘道!” “嗯?”那小道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他想起来了什么呢,同时从椅子上支起了身体,满脸疑惑:“坐忘道?那是什么?居士你再说什么东西?” “难不成,是《庄子.大宗师》中那篇,‘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此时李斯文也明白自己是说错了话,这司马承祯的《坐忘论》是他游历了天南海北无数名山,才有感而发的大作。 此时的司马承祯,明显还没出师,现在说这些等同是在揠苗助长。 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解释道:“不错,《庄子》的这一篇说的是,遗忘了自己的肢体,摆脱了自己的聪明,离弃本身,忘掉知识,与大道融为一体,这就叫坐忘。” “而道长摆脱了对钱财这种身外物的渴望,承认自己懒散的性子,躲进这深山老林里与尘世分割,岂不是冥冥之中与‘坐忘’想契合。” 听着旁人如此看待自己,小道心中若有所思,下意识的延伸其含义: “摆脱生理上的欲望,摒弃人世间认为的智慧,抛开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此才能从身形中脱离出来,还自己一个自由自主的自我。” 说完不禁拍手叫好道:“好一个坐忘道,道爷我终于悟了。” 小道起身向李斯文感激一拜:“今日听居士从另一个角度阐释己身,小道深有所悟。居士还请自便,小道我要去闭关一段时间,巩固今日所得。” 还没将话说完,便急冲冲的跑回屋里,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坐忘、坐忘’,就是半路上撞在了门上,也丝毫阻止不了他对于修行的渴望。 司马承祯,你到底悟了什么! 见着道长如同走火入魔的反应,李斯文嘴角抽个不停。 不禁深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只希望他师父回来,不要被吓傻了。 ... “嗯?怎么就你一个在这里求冷风,那道士呢?” 等孙紫苏自己待的无聊找过来时,却发现李斯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份附近山道的地图,拿着粉笔在上边不停的勾勾画画。 “哦,白云道长说什么自己悟了,就急不可耐的跑回了屋,期间还出来一趟,送了某一份地图。” 李斯文头也不抬的回了句。 “白云道长?那是谁?” 李斯文抬头看了看,见她脸上疑惑实在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解的问道:“那位道人自号白云子,你在这道观住了好几年,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啊。” 孙紫苏手已经探到了山精饼上,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说道:“这道观一前一后有俩门,我从来都是后门进后门出的,从来没见过那道士。” “再说了,本姑娘醉心于医学,这种不重要的事情,根本就进不了我的脑子。” 李斯文瞄了一眼那手感极好的小脑瓜,非常赞同的点了点头,左耳进右耳出,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孙姑娘。 “你那什么眼神?是不是又在说我笨!小心我揍你哦!” 瞧着孙紫苏挥舞着小拳头,一脸凶巴巴的模样,李斯文轻笑一声又低下了头。 他是真没想到,无论是家世、性格还是容貌都是上上选的孙紫苏,之前竟然过着形单影只的生活。 也难怪她一出山,就被外边的花红热闹迷住了眼。 喜欢大唐极品帝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