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士族发迹于西晋末年,以琅琊王氏为首的齐鲁世家跟随司马睿,成为了东晋开国的政治支柱。 而琅琊王氏,家学最远可以追溯到春秋时的孔圣,是地地道道的儒学世家。 他们习儒谈玄,在政治上则顺时通变,不拘臣节,论玩弄权术,自然要远胜于关陇这些自贺拔岳才开始发迹的鲜卑人后裔。 李世民皱着眉头思考半晌后,点头肯定了长孙无忌的说法:“辅机所说,乃是金玉良言。” 长孙无忌很清楚,李世民既不是养虎为患,更不会两害相权取其轻,而是想要坐山观虎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以臣驾驭关陇,乃是因为臣本身便是关陇的一员,虽是姻亲外戚,却很容易让关陇各家接受。” “因此,臣虽然作为首领,要为关陇各家谋求利益,但同时也是在为陛下收拢人心。” “但是,陛下若欲以懋功驾驭山东士族的五姓七望,恐怕要再三小心。” “臣不是在质疑懋功的忠心,也不是在质疑他的能力。” “只是懋功虽然出身山东,家世却属于寒门,即便现在贵为国公,也远远达不到与扎根已久的五姓七望家主,平等对话的地步。” “更别说让他们言听计从,效忠于李唐皇室。” “而关陇门阀虽是头猛虎,却是一头被臣驯服之后的猛虎,以外人视角观察,关陇门阀依旧高不可攀,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牙齿与利爪,只能依附于皇室。” “而五姓七望却是一群游离在外的野狼,秉性更是桀骜难驯。一旦陛下势弱,对五姓七望失去控制,那朝堂之内转瞬间就会乱成一团。” “到那时,政令不能通达于郡县,而一旦再被有心人利用......” 长孙无忌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的意思,在场的众人都能听懂。 李世民更是听的心中一震。 他得位不正,所以才竭尽全力做一个明君、圣君,以此向父亲证明是他当初选错了,更想以功绩降服民间流言,坐稳这个位置。 如今大业未成,他最怕的,就是有人拿‘得位不正’这个借口阴谋作乱,长孙无忌说的也都是实话,但实话却是最能伤人的锋刃,但也是最能劝人的良药。 见李世民面色阴沉,长孙无忌心中得意一笑。 他此前最担心的就是因为朝廷上的分歧,导致当初的李二郎对他心生戒备,从而导致自己的‘苦口良言’无用,反而会坚定他引入山东士族,以平衡关陇势大的局面。 但现在看来,这道忠言,已然成为了陛下心中的一根如鲠在噎的刺,让陛下对山东士族多了一份戒备。 他继续说道:“但,陛下若将五姓七望拒之门外,也容易酿成大祸。” “大唐开国不过是短短一十五载,而这十五年之中,其中有一半是在四处征战,平定中原之乱!” 长孙无忌喘息几声,嘶哑着继续分析:“即便陛下登基的这六年之中,天下也从未平定。” “武德九年,陛下才刚登基,突厥颉利趁机来犯,是陛下搜尽了关中府库,穷兵黩武,这才让颉利退兵。” “而自改年贞观以来,天下更是灾祸不断。” “贞观元年连续三年的旱灾、元年,四年的水灾,贞观二年的蝗灾和霜灾......好不容易挣扎到贞观三年秋,天下丰熟,陛下就马不停蹄的发动了对突厥的战争。” “陛下,是以留给百姓动荡不安的时间太长,留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太短了,这才加剧了民间对陛下登基的不信服。” “而陛下想要将五姓七望收为己用,也同样需要用更长的时间,更多的耐心,去分化瓦解他们,就像安稳百姓一样,要徐徐图之。” “至于五姓七望是否敢作乱?呵,长安驻守的十六万大军可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地方异动,大军顷刻便能压境,即使是千年世家,也会在旦夕之间灰飞烟灭。” 长孙无忌很清楚,山东的五姓七望与关陇门阀之间的争斗,从来就不是请客吃饭,而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搏杀。 谁能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死斗中存活下来,看的不是阴谋诡计,更不是动武斗狠,而是要看谁心更脏,更能说服陛下亲近。 毕竟当今陛下,可是掌握着全天下最顶级的暴力军团,运筹帷幄的谋士和冲锋陷阵的将军,更是多如牛毛,对付区区政治方面的士族集团,不过是吹灰之力。 而现在的朝堂上,属于山东士族的重臣不过是李绩、房玄龄、程咬金、秦琼等寥寥几人。 但其实,这几个人都算不上真正的山东世家。只是山东世家通过联姻手段,试探着伸向朝堂的触手罢了。 自己真正需要提防的对手,其实是陛下特意从雟州召回来的王珪。 王珪祖父王神念,官拜右卫将军,衡州刺史,父亲王僧辩,更是先后任平南将军、左卫将军、骠骑大将军和尚书令。 祖父,父亲两人,一直都是山东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的领军人物,而王珪,更是一入仕便被族人给予厚望。 而在隋文帝开皇十三年,他仅以门荫入仕,一步成为了能入朝会的秘书内省太常治礼郎,从六品下,可想而知他的家世是何等渊博,太原王氏又是何等厚待。 若不是汉王杨谅起兵造反,他的叔父受株连被杀,前途无量的王珪便隐居入终南,后在家族的帮助下,加入了风头正盛的隐太子李建成麾下。 说实话,要不是王珪的运道太差,凭他的势力,何以不惑之年还游离在朝廷之外,半生郁郁不得志。 但王珪都到了这个年龄,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时刻准备为当今陛下安邦定国,由不得他不心生戒备啊。 听完长孙无忌详细的分析,李世民也明白了,他压制关陇,召回懋功的举动,确实是有点操之过急,于是安抚他说: “辅机回府安心养病,可有人选可以接替吏部尚书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