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杨阜之言,曹睿微微点头:“即使出了这两档子事,朕还是要留着雍丘王和卫将军的。这两件事,说到底还是一件事,那就是宗室之事。” “杨卿,朕素来听说你在凉州政绩卓著,朕用你也主要是为了凉州之事。”曹睿说道:“不过杨卿其他方面的才能,朕就不知晓了。” “如何对待大魏宗室,杨卿有什么提议吗?” 曹睿注视着杨阜,这名五十多岁的凉州士人,从样貌上看来如武将般雄壮。 杨阜沉默片刻,拱手说道:“臣敢问陛下,为何要用宗室?” 表情严肃的杨阜貌似并没有什么废话的意思,曹睿也认真答道:“当然是要用宗室拱卫朕、拱卫大魏天下了。” 杨阜继续说道:“正如陛下所知,臣在凉州的马超之乱时,宗族兄弟前后死了七人,臣愿与陛下说说这七人的来历。” 曹睿轻轻颔首。 杨阜道:“这七人里面,有两人是臣的亲弟、有四人是臣的堂弟、只有一人是臣的族弟。这名族弟,还是自小便与臣关系紧密之人,并非那些不常来往的宗亲。” “臣出身天水杨氏,与臣同一辈的宗亲多达百人。但当臣打算保卫城池、与马超军队决死的时候,却只有十余人从臣一起,其他人或是不愿、或是速速逃走,臣也无法抑制。” 杨阜顿了顿,解释道:“臣不是要和陛下提及旧事,只是想和陛下说一说,到了紧要关头,只有近支的亲族可以指望、远支的亲族根本与路人无异。” 曹睿略微叹了口气:“杨卿方才所说,朕全都明白。但近支宗亲有夺权之危,远支宗亲则更安全些,这是常理。” 杨阜肃然说道:“陛下,退一万步说,倘若真是到了皇权倾危的时候,远支宗亲与异姓权臣,又能有什么区别的?” “就拿桓灵之时来说,当天下动乱之时,各地诸侯王或被困在封地中碌碌无为、或干脆坐视不理安于享乐。姓刘的诸侯王都不作为,还能指望其他宗室吗?” 曹睿点了点头,露出些许为难之色:“卿说的都对,但天下对的事情太多了,真正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杨卿且去吧,刚刚的话朕都听到了。” “臣告退。”杨阜行礼后走出了书房。 …… 而此时数千里外的凉州,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大魏西陲,临羌城外二十里,一支千人左右的羌人骑队,正在山谷中歇息。 而骑兵簇拥着、最中间的几名贵人,正在窃窃私语的讨论些什么。 “和塘,你真要听那个驻在临羌城里的陆校尉的话?”一旁年龄稍大些的羌豪问道。 三十岁左右、相貌魁梧的和塘应道:“今年年初一次,五年前一次,哪次不是汉人赢了?咱们烧当部早就不复以前的荣光了,当煎部、且冻部又多次袭击咱们本就不多的草场。” “若再不想些法子应对,恐怕烧当部明年在不在都说不准了!” 和塘的弟弟和莫挤了过来,低声问道:“大兄,你去投那陆校尉,陆校尉就能纳你吗?” “如何不纳?是陆校尉从临羌城中派人到各种落说要招募八百名义从的,又不是俺强行去靠上去的。”和塘狡黠一笑:“况且,俺还有礼物要给陆校尉。” “你还有礼物?”年长羌豪疑惑问道:“粮都没有了,你哪里来的礼物,还不去拿出去换粮?” “换粮嘛,可以换来。换功劳嘛,也可以换来。”和塘锤了锤胸口说道:“这个礼物,陆校尉定会喜欢的!” 和莫焦急问道:“大兄在这说谜语吗?真是要人急死了。” “哈哈哈,和莫,你们一定想不到。”和塘大笑着说道:“我的人昨日就在山中将当初打汉人的麴英抓到了!” “麴英?”年长羌豪颇为惊讶:“他不是一直藏在当煎部里吗?怎么会让你捉到?” “兴许是他自己跑出来的,也兴许是当煎部不敢再留他了。总之,他现在正在我的马队里。” “那就好,那就好。”年长羌豪也不再反对,转而说道:“你所领的四百人,就全都带去吧!记得多送些粮食回来。” “知道了!”和塘干脆利落的说道。 和塘与几人商定之后,带着自己所领的四百骑从山谷中缓缓出来,朝着临羌城的方向行去。 此时的临羌城内,夏侯霸和鹿磐早已离去,只剩陆逊所统的二百武威兵,以及郝昭的两千外军在此镇守。 四百骑在空旷的平地奔驰起来,发出的声音也不算小。临羌城的望楼上有士卒看到这个马队之后,连忙向都伯禀告。都伯不敢大意,也急速将此事禀告了护羌校尉陆逊。 陆逊笑着说道:“伯道,刚刚你我二人还在说羌人之事呢,这下羌人就来了,应该有三四百骑。” 郝昭也笑道:“是啊,伯言兄料事如神啊。从临羌西都两县周围的羌人种落中抽出八百义从,若使用得当,此地应该不用再担忧了。” “不是我了事如神,是朝廷这般说的。”陆逊淡淡说道,却并没说这是皇帝陛下给他的灵感。 所谓‘以羌制羌’,不就是用羌人来制衡羌人、招募并且使用羌人的意思吗? 既然如此,洛阳卫臻卫公给自己许下的一千部属,留两百汉人本部,剩下的用羌人义从就是了。 左右也不会影响大局。 四百羌骑来到临羌城下,出乎城头上士卒们的意料,几乎没有任何鼓噪。片刻后,有一名首领打扮的羌人从马上下来,到城门外数十步的地方单膝跪地。 “城下何人?”城上轮值的都伯大声喊道。 “俺是烧当部的和塘,是听说陆校尉在招募义从,前来应募的!”和塘也扯着嗓子答道。 “且等在城外,我去向陆校尉请示一二。”都伯说完,立即派人将此事去禀报陆逊,和塘也随即从地上站起。 过了不到一刻钟,城门缓缓开启,陆逊与郝昭一并带着夏侯霸留给陆逊的两百武威士卒,从临羌城的西门列队出来。 两百士卒都是顶盔掼甲、手持长矛。从西门成一长队徐徐出来后,又在两位将领身后站定肃立。 眼见两名将领没有要让自己过来的意思、而且魏军又在结阵,和塘带来的四百羌骑竟有些要后退之意,阵势渐渐不稳。 和塘转身朝着左右喝骂道:“俺是来做义从的,又不是来造反的!怕甚!” 和塘鼓起勇气向前走去,还没到陆逊身前三丈的时候,就有一文士打扮之人步行迎了上来,正是陆逊的长史周铎。 周铎语气从容的问道:“你是哪个部落的?此番带马队来此是为何事?” 和塘瞧见周铎一身文士打扮,大略猜到是陆校尉身边之人,于是也学着汉人的方式拱手说道:“俺是烧当部的和塘,此番是来带着俺部落的儿郎来应募义从的。” 和塘说完后还不忘补上一句:“俺没来晚吧?” “没晚倒是没晚。”周铎说道:“不过纳不纳你,还是要陆校尉说了算数的。” 说罢,周铎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过来与我一齐来见陆校尉吧。” “多谢大官。”和塘倒是个有礼貌的。 陆逊坐于马上,见和塘走了过来,开口略显威严的说道:“第一次见我吗?记住了,本校尉就是朝廷新任的护羌校尉,身边这位就是郝昭将军。” 和塘连忙下拜:“俺是烧当部的和塘,拜见陆校尉,拜见郝将军。陆校尉大名是第一次听到,但郝将军的大名却早早就听到过了。” “是吗?”陆逊笑着看了眼身边的郝昭:“郝将军名震河西、名不虚传啊!” 郝昭不敢在陆逊面前托大,也不好在羌人面前和陆逊客套,于是板着脸向和塘问道:“你此番要应募义从,带了多少骑来?可曾知晓做义从是要听朝廷指令的?” “知道,俺都知道,俺这次带了四百骑来。”和塘挤出笑脸来看着两人:“俺这次没有空手来,还给陆校尉……还给陆校尉和郝将军准备了礼物。” “还有礼物?”陆逊问道:“是什么礼物要送给朝廷啊?” 和塘自顾自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指了指后面自己的羌骑:“俺把麴英给陆校尉送来了!” “麴英??”陆逊和郝昭对视一眼,心里了然之后,反倒不着急了。 陆逊轻哼一声:“朝廷早就已经收复了临羌、西都两县,麴英这个乱臣贼子也几乎与死人无异,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乱都已经平了,临羌西都两县都已回来了,本校尉要麴英还有何用?” 和塘本以为这番立下大功,能得到许多赏赐。但从陆逊的言语中听起来,麴英似乎也没多大用处? 和塘急了:“俺昨日抓住麴英的时候,他为了从俺这里换一口吃食,可是什么都说了!” “麴英说了,他这次也是被人害了!说是南边汉中的魏太守遣人鼓动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