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张昭推脱,孙权瞟了张昭一眼:“那张公就是不同意与魏国议和了?” 张昭没办法,只得拱手说道:“至尊要议和、那么就与魏国使者说明就是,臣没有什么想法。” 孙权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接着看向诸葛瑾和全琮二人。 诸葛瑾犹豫片刻后说道:“至尊,与魏国言和可以,但不能向魏国示弱。” “魏与吴之间,终归是有大江天险隔着的,即使丢了皖城皖口,数年之间魏国也无力南下。” “至尊完全没有必要畏惧魏国,若魏国使者提出什么非分要求,臣自请为至尊拒之。” 全琮也插话道:“至尊,臣与左将军一个想法。” “能和,当然是好事。若魏国使者要求过分而不能和,也丝毫不惧魏国!” 顾雍在一旁听得直皱眉。 全琮这样说也就算了,你诸葛瑾为何还如此怂恿吴王,也是这样的武夫心态? 民生艰难如此,国事颓唐,各地郡县都在勉力应对。这时不是应该尽快议和、减少军队开支,恢复民生为要吗? 顾雍语气急切的说道:“至尊!切不可逞一时意气!” 转头皱眉看了一眼诸葛瑾和全琮后,顾雍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们二人如何这般不晓事?” “此前正是至尊派人去魏国传讯的,魏国因此也派人来了武昌,吴魏两国都是有想言和的心思在的。” “不想着如何将事情谈成,却在这里怂恿至尊?” 顾雍毕竟是丞相,当堂驳斥二人,诸葛瑾和全琮一时也是不好反驳的。 诸葛瑾本就是如胡综一般的孙权近臣、现在是领兵驻守一方的重将,而全琮一直以来更是统兵大将。 诸葛瑾和全琮就不明白要议和吗? 他们两个内心当然清楚。 若是统兵之臣都不敢出声为吴王打气的话,恐怕最失望的就是孙权本人了。 孙权替诸葛瑾解围道:“元叹,子瑜和子璜也是好意。” 顾雍起身拱手,表情严肃的说道:“如何是好意!揣摩至尊心意、帮至尊逞一时之快而不顾大局,这样有害而无益。” “二十年来,魏国使者来过大吴多次,无非就是谈条件、论事情,从而达成共识罢了。” “今日要事,应当是讨论大吴所能接受的底线,从而明日才好与魏国使者商谈。” 孙权叹了口气:“匡弼辅正,舍元叹其谁呢?” “元叹,”孙权看向顾雍:“卿以为有哪些是该今日确定的?” 顾雍缓缓说道:“臣认为共有三件事。” “其一,国格。至尊以‘吴’为国号建国,是否要再为魏国藩属。” “其二,战和。既然双方都无力再进,以什么形势保持和平。” “其三。”顾雍停顿了一下,看向孙权说道:“数月前至尊遣张温去了成都,至尊与汉帝互称东主和西主。若是与魏讲和,又该如何与诸葛亮答复。” 孙权听着顾雍的话不断说出口,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黑。 孙权说道:“若论最理想的状况,自然是吴魏双方罢兵言和、互不进犯。可魏国又定然不会同意。” “但魏国若是提条件,称臣纳贡几乎已成定局,无非就是看魏国使者这次能说到哪步了。” “诸卿。”孙权环视一圈:“名义上再向魏帝称臣、若不损害实际的话,孤其实是可以接受的。” “但汉、魏势不两立,若孤再向魏称臣的话,只恐吴、汉两方的盟约就会破裂。”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孙权此话一出,无论顾雍、张昭还是诸葛瑾、全琮,一时间都沉默了起来。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既要也要的事情?选择了一个,就势必与另一个为敌,难以两全。 冷场许久,还是顾雍出言解了围。 顾雍沉声说道:“至尊,既然今日也议不出什么,那么等明日见了魏国使臣后,再见招拆招吧。” 孙权也只得应下。 翌日上午,吴王府中。 张昭昨日已经看了孙权许久的冷脸,今日不愿再自找不快,于是主动向吴王府告病一日。 孙权听闻此事后,也只是简单的点了点头,便继续穿戴起自己王爵的袍服了。 堂上,司马芝拱手行礼:“见过吴王殿下,大魏太仆司马芝奉皇命来武昌,来回复日前吴王向大魏请和的信函。” 顾雍声音冰冷的说道:“既见吴王,为何不拜?” 司马芝依旧体面:“本官昔日与吴王同殿为臣,如何要拜?” 司马芝虽然没说什么‘上邦使者、不拜小国’的话,但言语间提及孙权‘大魏吴王’的历史,让在场吴国群臣的脸面多少也有些挂不住。 孙权坐于堂上抬了抬手:“既然是代表魏帝的使者,孤就赐你免礼了。魏帝可有什么话托你说给孤的?” 司马芝嘴角略微扬起一丝弧度,从袖中掏出一张裱好的信函,拿在双手之中后,语气洪亮的说道:“陛下已纳吴王之女孙鲁班为婕妤,特遣本官来为吴王送来聘礼。” 司马芝人在武昌,身为使臣自然不用听孙权的话。但皇帝远在天边,倒也不用处处都按皇帝所说的来。 临行前,曹睿交代给司马芝三件事。让孙权称臣、出兵蜀汉、递交聘礼。 司马芝又没说不办,只不过顺序稍微调换了一下而已。 司马芝的话音刚落,堂中便响起了低沉的议论声。坐在堂上的孙权的表情,也似乎有些阴晴不定。 “肃静!”还是顾雍出面维持了秩序:“敢问尊使,孙翁主是如何做了魏帝的婕妤?据我大吴群臣所知,孙翁主已经折损在皖口,朝中也为翁主举办过葬礼了。” 这种话,孙权是不好直接问出口的,还是顾雍这个丞相问起来比较妥当。 司马芝不急不慢的将孙鲁班被俘一事说了一遍,吴国群臣听完全部之后,感觉到孙权的不悦之意,也几乎再没有敢出声的人。 顾雍心中哀叹一声,还不如就在皖口死了呢!但他毕竟是丞相,无法说出这种话,也只能继续问起。 “请问尊使,翁主在洛阳可好?这个婕妤是什么位阶?” 司马芝答道:“陛下天资英发、气度卓然,孙翁主也是自愿被纳入后宫的。” “还请吴王知晓,陛下登基后,已将后宫简化为皇后、贵嫔、昭仪、婕妤、美人五等,孙翁主刚入宫就为婕妤,已是宠爱异常。” 顾雍缓步向前,离司马芝越来越近,接着伸手将礼单接过。 大致将礼单看过之后,顾雍眯眼又看了一遍。反复确认好这份聘礼确实丰厚、也没有半点羞辱孙权的意思后,顾雍拱手向孙权请示起来。 “禀至尊,魏帝送来的聘礼臣已经看过了,符合礼制。” 孙权与顾雍相识近三十年,哪还能不明白顾雍的言外之意? 顾雍是汉末名士蔡邕的弟子,他都说了符合礼制,那么从礼数上定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 当日丢了皖口后,孙权也只当孙鲁班死了。如今听闻长女不仅没事,还在洛阳入了后宫,孙权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若要打个比方的话,孙权这般都准备好唇枪舌剑要与魏国使者开战了,结果使者说,魏和吴要成亲家了? 孙权一时拿不定主意,顾雍也无法替孙权做主,一时间吴王府的大堂上竟诡异的冷场了。 时间一点点流过,孙权也只得咳了几声,又与顾雍大略说了几句,起身走到殿后去了。 顾雍也只得与司马芝拱手致歉,说吴王今日身体有恙,明日再召见他。 司马芝自然不会拒绝。 回到殿后,孙权又将顾雍、诸葛瑾、全琮三人召到了自己身边。 孙权一脸无奈的问道:“诸位,如之奈何啊?” “孤承继江东近三十年了,还未遇到过如此难办之事!” 顾雍也没了主意,劝孙权认下、显然后面的谈判中就会更被动一些。 若是不认,岂不会在满朝臣子中引起非议? 诸葛瑾毕竟与孙权更为亲善,咬了咬牙,拱手说道:“至尊应该拒绝此事!” “不如宣称翁主已逝,魏国使者在撒谎,这样就不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全琮本也没什么主意,听闻诸葛瑾这个‘不要脸’的建议,只觉颇为合适,也一并附议。 孙权此时却想起了去年年底,武昌城中的那个夜晚。 那夜,酒醉之后回到后庭,大虎侍奉自己饮了蜜水,自己也问了大虎许多。 当日还曾想将大虎与全琮二人牵线搭桥呢,如何今日就成了这般境地? 孙权面无兴致的起身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都回去吧,且容孤一个人想一想。” 顾雍等人也随即告退。 孙权一人在堂中坐了许久,却忽然之间隐隐约约听到了女子的哭声。 这是孙权的后宫之中!如何会有人哭? 孙权闻声寻了出去,只见步练师正一人坐在院中哭泣。左右的宫人跪在两旁,也已经不敢劝说。 步练师,就是大虎孙鲁班和小虎孙鲁育的生母。 待孙权走近,步练师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向孙权,声音带了哭腔:“夫君欲要害死我们的大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