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鲁班所问的话颇为直接,但往往越是直接的话,就越是让人难以回答。 孙权沉默片刻:“除了陆伯言,现在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为父擅长为君,但不擅长为帅。十万之众若择一人以托付,除了陆伯言,孤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了。” 孙鲁班似乎不依不饶的追问道:“若现在没有,那将来何时会有呢?” 孙权沉思片刻说道:“未来也许会有吧。以现在诸将观之,朱然、朱桓、全琮三人似乎都可以培养。” 孙权此时脑海里又浮现了当日在武昌城的城头之上,全琮第一个跪地向自己称‘至尊’的场景。 全琮…… 想到这里,孙权颇为意动的看向坐于自己面前的女儿孙鲁班。 大虎数年前丧了夫婿,全琮的妻子去年也殁了。莫非,二人能成一桩姻缘?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些尴尬,但孙权毕竟为人父亲,该讲还是要讲的。 孙权轻咳了一声说道:“大虎,全琮此人去年殁了妻子。他年龄尚且不到四十,而且仪表甚伟、文武兼资,在为父这里任绥南将军。” “大虎,若父王有意撮合,你意下如何?” 孙鲁班虽然年仅二十三岁,但早就嫁过一次、甚至还守了寡,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 寡居家中三四年,期间种种寂寞能与谁说?再嫁之事,孙鲁班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婚姻乃是父母之命、自己母亲步练师又是个没主意的,这句话终究还是要父亲吴王孙权来说才行。 全琮虽然要大十余岁,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孙鲁班字大虎,从小就不是懦弱畏惧的性格。见父亲松了口,随即说道:“虽然父亲说了,但女儿也要当面看看才行。若合我心意则可,若不合我心意,女儿才不愿意就这样随便嫁了。” 孙权笑着摇头说道:“全琮刚刚离开武昌数日,为父在此之前也是数年没见过他了。大虎想见一次全琮,并不容易啊。” 孙鲁班眼睛转了一圈后问道:“全琮不是和父王一同前往皖口吗?” 见父亲盯着自己,孙鲁班继续说道:“多年以来父亲出征,从来没带过女儿一起。这次不如带上我一起。” 眼看孙权就要摇头,孙鲁班赶忙补上一句:“女儿就住在楼船上好了,定不会给父王添乱的。” 孙权此时已经醉了,不知不觉的顺着孙鲁班的话想去。若住在楼船上,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孙权随即点了点头。 见父亲应承下来,孙鲁班笑的愈发开心了起来。 …… 魏,寿春。 在曹睿到达寿春的第二日,辅国将军刘若和兖州刺史王昶,被曹休派出去修筑营寨和整修道路。 而从二十六日到元日之前,曹休和他的大司马府属员一起,紧急的对后到寿春、还没来的及检查的各军进行点验。 侍中刘晔和黄权二人也被曹睿派了出去,跟着曹休的长史冯平一同检查起了各军备战的情况。 刘晔久随军旅,无论是判断形势还是看人看事,刘晔的眼光可谓毒辣之极。而黄权在入曹魏之前更是领兵多年,加之黄权是宫中内臣,与各将领、各军全然没有半点纠葛联系,以黄权作为评判,应该可以称得上是公允。 刘晔和黄权去各军营中探访,而辛毗和陈矫二人则是去替皇帝视察后勤、粮草及军械等物去了。 辛毗陈矫二人刚刚接到任务的时候,皇帝还特意嘱咐了他们,要注意留意药材的储备。而且一定要告知各军负责行军后勤的书记、参军等人,在行军扎营途中,要尽可能的保持水源的洁净、严禁军士污染水源,甚至上升到了军法和杀头的程度。 哪个年代的人都不是傻子,什么水源与厕所分开这种最基本的事情,只要是个人类就都会无师自通。淮南河流众多,从河水溪流中取到流水也不是太难,只需注意水源不被污染即可。 至于说什么饮用烧开的水……这是异想天开了。给十几万人烧水,哪有这个时间、炊具和燃料呢?恐怕即使真的是皇帝下令,下面的军士渴的时候该喝生水还是会喝。 暂时无解。 四名侍中都下场去忙了,曹睿这个皇帝也没闲着。曹睿在寿春城中这个小的可怜的行宫里,一边和司马懿一同处理从洛阳送过来的政务,另一边则是梳理汇聚各种消息。 司马懿和他的司空府吏员们,基本被曹睿拿来当参谋部用了。 若一定要总结一下曹睿这几天做的事情,可以用后勤调配、粮草安排、行军次序、兵力布置这四个词来概括。 这不仅是一次南征,还是一次专属于曹睿自己的军事素养补习班。 皇帝这个职业,下限极低,上限极高。所想有所作为,这个皇帝还是不好当的,尤其是一个带兵的皇帝。 由于武帝曹操和文帝曹丕两人多年来带兵亲征的传统,曹睿登基不久也能亲自统军出征。四方军将和文武官员,听闻皇帝亲自率中军南巡,也只是感叹一下罢了,并不会多想。 乱世有乱世的传统,这也是一种另类的制度‘优势’。不像很多汉朝皇帝一般,从小长在宫里、即位后也待在宫里,半辈子出不了一次洛阳城。 曹睿先前从洛阳到寿春路上花了十五日。五千余骑以每日八十里的速度行进,其实还是颇为富余的。昔日夏侯渊就以行军速度快在曹军中知名,甚至军中还流传‘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话语。 因此曹睿在适应了长时间骑马之后,还和曹洪、许褚两位军中宿将,学习了扎营、哨探、行军的相关知识。除此之外,曹睿还饶有兴致的学习了几个骑兵阵法,甚至还亲自领了五百骑试着冲锋。 当然,曹睿也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这个时期的骑兵还没有马镫。临时准备也不现实,只能待此战结束之后班师回朝,再下令大规模的在骑兵之中推广了。 直到元日的前一天,寿春各军中的事务都已经处理完毕,只等元日改元祭天之后,便可出征。 此次是南征,因而在寿春城南、高约三丈的祭台已经搭好。当然,祭台是元日祭天时才能用到的。 而在祭台的下方,有一个更矮一些、高度约为一丈,却被分为三层的小台子。此时的皇帝仪仗,就布置在这个一丈高的台子之上。 汉魏时期礼制极多,若将汉朝四百年的礼制典章翻出来、再加之《礼记》这本大部头,各色礼制让人记也记不清楚。但无论朝廷也好、士人也罢,大家都是从建安时期的乱世里走过来的,礼制什么的自然要向后靠一靠。 虽然话这么说,但若要找些礼制出来遵行,也的确是能找出来的,就比如今日在寿春城南的此地,将要举行的正是一个简化版的大射礼。 所谓大射礼,自然是和‘射’字、和射箭有关。射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按照礼记的说法,射箭乃是一个可以非常考验君子德行的行为。 与后世现代的体育竞赛不同,射礼不仅仅是一种射箭比赛,更是一种在礼制的约束下,众人用合乎礼法、确立尊卑的形式射箭的礼仪活动。 简而言之,射礼二字之中,比起射箭的‘射’,‘礼’这个字所占的比重反而要更多些。 丈余高的台子前面空出了一片大场地,寿春城里两千石及以上的将领、文官等等,悉数都在此地列队站好。一阵冬日的风吹过,将场地四周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武卫营的两千骑士将场地团团围住。骑兵们在场地周边列队,虽然没有人说话嘈杂,但还是时不时的会传来战马的叫声和细碎的蹄声。 众人等了片刻之后,皇帝的仪仗才缓缓从寿春城的南门出来。此时的曹睿穿着朝服,缓缓的沿着阶梯走到台上坐下,这是曹睿第二次在寿春的将领官员前面露面了。 今日负责大射礼的礼官,正是大司马曹休。若平日在朝中,并不用曹休这么高职位的官员来引导礼节。但此地是寿春、是大司马曹休的主场。加之大射礼是明尊卑、定次序的礼制,因而曹休就当仁不让了。 曹睿从台上向下看去,场地内列队站好的两千石官员,大约有六、七十位之多。 这个数字看起来多,但实际上一点都不夸张。 中军五万人的兵员总数,其中负责实际领兵的校尉、中郎将、裨将军、偏将军都是两千石,这就有近三十人了。 比如越骑校尉毌丘俭所在的五校尉营,一共四千人的骑兵定额,就有五个两千石的校尉,每个校尉平均统兵不到八百骑。加上文钦这个五营校督,四千人的五校尉营中,就有六位两千石了。 中军常驻洛阳城内,离权力中枢更近、高官的密度也就更高。中军除了五校尉营之外,基本上每两千、三千兵力,就有一名两千石。 和中军相比,外军和地方州郡兵的高官密度就低上许多了,基本都是每四、五千兵力中才有一个两千石。甚至如派去修路的兖州刺史王昶、在无强口修营寨的豫州刺史贾逵,按照朝廷制度才只是六百石的官员。 当然,这些刺史的政治地位是远远高于普通的两千石太守的。而这些以轻抑重的官职花头,都来自汉朝四百年下来的层层补丁。 简而言之,今日在寿春南郊,皇帝就是要通过这一场大射礼,来熟悉这些两千石的文武官员,从而为明日开始的出征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