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都坐吧,不要这样站着了。” 曹睿抬手向下虚按了一番,西阁东阁的四人与四位侍中,随即纷纷坐回了椅子上。 方才皇帝提及六曹改六部,在场众人似乎都隐约发现了一个核心问题。 那就是空出来的职位。 且不论尚书左丞与尚书右丞这等要职,新多出来的六部尚书是由六曹尚书直升? 若是新选六个人来,那到底要选谁?不选谁? 就在众人纷纷心中嘀咕之时,曹睿说道:“所谓六部,朕大约有个这样的想法,诸卿都听一听。若朕哪里有疏漏之处,也帮朕补充一下。” 刚刚被降为领尚书右仆射、但还是尚书台职位最高的司马懿,此时心中愈加困惑了。 方才议论浮华案时,钟毓刚刚将案情陈述出来,董昭就立即跳了出来要求严惩,陛下也顺水推舟、定了处罚的标准。 此事陛下未与自己通气,若说是因为子元涉案、从而需要避嫌,倒是也可以。 但改组尚书台一事,到底是谁给陛下进的主意? 董昭?王朗?华歆?这群老头子竟然欲要插手尚书台? 可司马懿却想错了,改组六部、弄出一大堆新官职的事情,若非皇帝主动提及,恐怕没人会往这处想。起码在两起大案之后的当下是这样的。 曹睿说道:“六曹尚书升为六部尚书之后,官秩从原本的千石升为中两千石,与太常、光禄勋、卫尉等九卿相同,以示尚书台权责之重。” 顿了一顿后,曹睿笑着看向司马懿和卫臻一眼:“右、左两位仆射也同样是中两千石。原来的录尚书事没有俸禄,现在司空可以多领一份了。” “臣谢恩。”司马懿尴尬一笑,拱了拱手。 所谓两千石,其实是高阶官员的统称,实际上可以分为中两千石、真两千石、两千石、比两千石四种。 中两千石,岁俸二千一百六十石,这是九卿的级别。而司马懿身上的司空虽为‘万石’官职,但也只是号称,实际上仅为四千二百石。 当然了,这些重臣们除了侯爵封邑的收入,还有皇帝不时发下的各类赏赐,总不至于如寻常臣子般拮据的。 曹睿继续说道:“至于六部具体怎么分划、包含哪些曹,你们二人议论之后再与朕说。” “六部分成两份,你们二位尚书仆射各管三部,而且卫师傅身上的吏部就不要兼着了,再选一人补上。” “遵旨,臣知晓了。”卫臻说道。 司马懿此时插话道:“陛下,那六部尚书的人选,还是由原来的几位尚书来领吗?” 曹睿回应道:“朕记得现在有四名尚书对吧?” 司马懿答道:“度支尚书空缺,吏部曹原本由卫仆射兼任。客曹尚书徐宣、五兵尚书武周、田曹尚书卫觊、左民尚书傅巽,确为四人。” 曹睿想了想说道:“前任的度支尚书是司马孚对吧?” “正是。”司马懿点头。 “补一位度支尚书、再补吏部尚书。剩余四人即刻迁转。” “遵旨。”司马懿拱手应道。 “若无其余事项,诸卿就先各自回去吧。”曹睿看向辛毗:“对了,辛侍中,把今日廷议的结果拟诏,让中书发给廷尉。” “臣这就去写。”辛毗起身,向角落处的桌案走去,而此时董昭却在一直盯着皇帝看。 注意到了董昭的目光后,曹睿想了两瞬便醒悟过来,接着补上一句:“浮华案禁锢的士子,限期两日内离开洛阳、返回原籍郡中,由各郡太守负责监管。” 片刻后,西阁内。 司马懿与卫臻并排进了门后,自嘲着说道:“你我一个右仆射、一个左仆射,同居一室,倒是也相得益彰。” 卫臻也难得的开起了玩笑:“司空还是司空,倒是在下左迁了!” 汉代以右为尊,右高而左低。因此官员被贬官外放,往往被称为‘左迁’。 但这种说法也不是绝对的,在汉末以来的军中,左将军往往比右将军更显赫些,就如同当下的左将军张郃与右将军朱盖一般。 司马懿倚在了椅子上后,看向卫臻:“公振,不如你我先将六部的事情议定为好。” “今日下午,我要告假半日回去料理家事。” 卫臻苦笑一声:“司空所言不错,在下也要告假半日。” “你家子元是要回河内吗?” 司马懿应道:“正是。郡中尚有不少亲族,子元回去想必也有人照应。你的长子是回襄邑?” 卫臻答道:“方才不是说回郡中吗?我家主支不比你们司马氏,人口少、襄邑族中都是旁支。” “我准备让他去陈留。” 司马懿轻叹道:“陈留也是大城。留个几年,说不得也就能回来了,多少也算个磨砺。” 卫臻沉默着点了点头。 司马懿问道:“那六部该如何分成两半?” 卫臻叹了口气:“此事倒是不急,司空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司马懿捋须不言。 …… 几乎同时,幽州,代郡,代县城中。 “田公,田公!还请田公发兵救一救我兄长!”一名鲜卑青年贵族跪倒在地,用不标准的汉话大声喊道。 田豫坐于堂中,低眼看了看这名鲜卑人,沉声说道:“本将见过你,你是素利的弟弟素提对吧?” “正是,正是!”素提重重的叩首在地,一连串磕了数个响头,才抬头说道:“我兄长按田公所令,在四月将一千马匹卖给官府之后,被轲比能得知此事,竟威胁要发兵来攻。” “本以为轲比能是吓唬我们,没想到他真派兵来了!” 田豫轻轻颔首,问道:“素利现在驻军在哪?还在平城吗?” 素提急忙摇头道:“哪敢在平城待着呢!轲比能从五原和云中来,领了足足有两万骑!” “我兄长早就从平城撤回雁门郡内了!” 田豫猛地起身,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的看向素提:“本将不一直让素利守在桑干水以北吗?他过桑干水向南了?” 素提被田豫震慑住,又向左右看了眼堂中两侧站着的甲士,一时喏喏不敢出声。 “说话!”田豫皱眉:“素利现在在哪?” 素提咬牙许久,方才说道:“离剧阳不远……” “离剧阳不远是哪里?”田豫缓缓走到素提身前,一脚将素提踹翻在地。 “你若再与我说不清楚,不等轲比能来,本将先砍了你的头!” “田公恕罪!田公恕罪!”素提膝行几步向后退去,接着说道:“我兄长此时正在汪陶,与轲比能隔河对峙。” “还望田公救上一救!” 田豫却丝毫不顾地上的素提,转身看向顶盔掼甲侍立在堂中的曹爽:“昭伯,擂鼓升帐!” “喏!”曹爽拱手,随即小步跑了出去。 不得不说,边地再威风的将军,面对洛阳来的命令,都要慎重再慎重。 曹爽是四月从洛阳出发北上,走了将近三十日,方才到了代郡。 这个速度说慢倒也不慢,足够领略沿途的地理景致。 曹爽从洛阳出发,从孟津渡过黄河之后,沿温县、野王一路北上。经太行陉到上党,出井陉至获鹿,经蒲阴陉、飞狐陉,最终到达田豫驻地的代郡。 三晋之地,表里山河。见过太行的巍峨、出井陉到获鹿的开阔、飞狐陉的险峻后,曹爽的心中似乎也萌生了一些对军事上的感悟。 特别是经过井陉的时候。 韩信、李左车…… 这些在书中冷冰冰的人物,似乎都在这壮丽山河前鲜活了起来。 随曹爽一并到达田豫处的,还有来自西阁的两封书信。 曹真的信其实就是简单的军令,令田豫将曹爽命为一名什长,没有任何商量的口气,寻常什长如何、田豫就必须让曹爽也如何。 而董昭的信,则更委婉的多。 先是捧了一番田豫在幽并镇守有功,接着吓唬田豫若是曹爽出了半点差错,不用朝廷治他的罪,董昭自己就先将田豫罢免! 田豫虽然刚正清直,却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你们两位西阁的重臣都这般说了,我一个护乌桓校尉又当如何呢? 干脆放在我身边做亲卫算了! 曹爽跑出去敲响军鼓,三通鼓点不到,营中的长史、司马、别部司马、屯将,就一齐赶到了田豫的面前。 “何信!”田豫说道。 “末将在!”一名年近四旬的壮硕武士拱手应道。 “本将命你去当城、潘县、涿鹿三地收拢乌桓义从。只要三千精骑、一人双马,多了不要,三日内到达平舒!” “能否做到?” 何信是田豫的司马,也是他最信任的得力助手。 当城在代县以北,而潘县、涿鹿两地,则在当城北面的两个方向。 何信沉声应道:“回将军的话,若潘县和逐鹿两地都至,末将恐怕来不及,三日内末将只能征到两千骑。” “那你去逐鹿!”田豫转身看向曹爽:“昭伯!” “属下在!”曹爽也略微紧张的拱手应道。 “附近的乌桓各部都认得何信的面孔。你直接持本将的令牌到潘县,征发一千乌桓到当城,等何司马后至、一并发兵前往平舒,能否做到?” “属下遵令,定能做到!”曹爽高声呼道。 “拿去。”田豫从腰间摸出令牌,扔给曹爽后,看向其余众人说道:“其余人等,即刻准备随本将南下平舒,今晚在平舒过夜!” “遵命!”堂中的众人发出整齐的回禀声。 …… 就在田豫和曹爽等人正在发兵与鲜卑作战之时,下午时分,洛阳的司空府内,司马师却还在为前途忧心。 静静听父亲将今日廷议之事陈述了一遍,司马师叹气道:“是我对不起父亲,实在是交友不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