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都这么说了,陆逊也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推辞下去。 从席间起身整理了一下袍服,而后缓步走到厅堂正中,郑重其事的俯身下拜:“臣谢陛下赐婚!臣定为陛下、为大魏尽忠效死!”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有朕这个君父当面指婚,想来也已是足够了。” 虽说曹睿当下只有二十五岁,但作为君王的从容心态,让他说出‘君父’二字之时,没有丝毫的违和之感。 曹睿起身向前将陆逊扶起,笑道:“现在说来,你与朕之间也是至亲了。既是至亲,你昔日在江东有的,朕也一并会给你。” “来人!”曹睿高声喝道。 在门外侍立着的姜维进来,拱手一礼:“陛下有何吩咐!” “将刘中书给朕唤来!”曹睿斩钉截铁的说道。 姜维领命离去。 还未等曹睿与陆逊寒暄多久,刘放就快步从外走入堂中。他看到陆逊的时候明显一愣,但还是收拢心神行礼道:“陛下有何事要臣去做?” “拟旨。”曹睿淡淡说道:“护羌校尉陆逊公忠体国、尽心王事,从护羌校尉转任为护羌将军,封吴侯、食邑千户!” 吴侯?吴侯! 皇帝此言一出,不仅刘放愣住了,陆逊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刘放看了眼皇帝,又转头看了眼陆逊,吞咽了一下口水后问道:“敢问陛下,这个吴侯的封地是?” “扬州吴郡吴县。”曹睿沉声说道。 刘放震惊之余,却也不忘了应承:“臣知晓了,这就去执笔拟旨。” 自去年孙资外放兖州刺史后,中书省就再无了参政议政的权责。大魏宫中,凡事都以西阁东阁与侍中为重。 谁愿意将权力与旁人分享呢?在四名阁臣与四名侍中的监督下,刘放也真的再也没有对政事干预一言。 如刚才这般令人惊诧之事,他也只能借确认旨意的话头,来表达一下自己所感了。 陆逊的声音几乎都颤抖了起来。 不就是按陛下之命、编选一些羌人义从吗?如何就被升了位阶、还被指婚了公主,以及被封了吴侯? 陆逊可不会傻到认为皇帝不知道吴侯的典故! 但陆逊多年仕官东吴的人生历程,还是让他咬牙问道:“陛下,这个吴侯的封号似乎有些……” “有些什么?”曹睿挑眉,用略带质问而又不屑的眼神看向陆逊。 陆逊心中大骇,连忙改口说道:“有些恩重了!陛下顾念臣是吴县人,因而将吴县封给臣,臣实在无以为报!” 终究是没有说出那‘不妥’二字。 曹睿云淡风轻的笑了一声:“若真无以为报,那就慢慢报答好了。” “回去整顿军务吧,朕乏了。出兵之前再来见朕一次。” 陆逊心情复杂的行礼应下,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直到走到院中,看着下午的斜阳穿过院中树木的枝杈、斑驳地打在自己脸上,这种不真实感才渐渐减轻了一些。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但今日来自陛下的‘雨露’,也实在太多了些!多到了陆逊本人都惶恐了的地步! 陆逊此前在东吴为官之时,乃是大都督、辅国将军、荆州牧,封江陵侯的身份,不可不贵重,几乎是整个东吴孙权以下的第一人。 但到了大魏这边,仅仅是一个两千石的护羌校尉。 陆逊都已经接受这般落差了,但皇帝今日的连番赐婚、封赏,还是让陆逊大为惊诧。 但话说回来,谁又不希望被封赏、谁又不希望被得到重用呢? 陆逊入魏近一年的时间,心中从未如今日这般轻松过。 家人在武昌尽皆无事、性命无虞。自己在凉州得到封赏与重用,更别说还将东乡公主指婚给了自己。 人皆有七情六欲,官职再高、头脑再睿智也难逃人的本性。既然接受了,那便从容一些吧。 有那么一瞬间,陆逊甚至还想了起来,不知这东乡公主曹颖,是否真的如陛下所说美貌无比? 陆逊走后,刘放在堂中也笔走龙蛇般拟好了旨意,双手捧着来到了皇帝身前、准备请求加盖玺印。 看着刘放欲言又止的样子,曹睿终究还是笑着说道:“怎么,刘中书也是在想朕给陆逊这个吴侯的封号?” 皇帝主动问了,刘放自然是能答的:“如臣所记没错的话,当年武帝上表将孙策从乌程侯改封为吴侯,孙策在位一共三年。” “孙权是在建安二十四年擒杀关羽后,才被武帝表为南昌侯,而后先帝又册封其为吴王。” “但这近二十年内,虽然孙权未有封爵,但东吴群臣都是将其以‘吴侯’尊称的,陆逊也不可能不知此理。” “朕是故意的。”曹睿淡淡说道。 “孙权去年在淮南战败之后,对朕表面上一再退让,厚礼卑辞之下,无非是重演一遍先帝时的旧事,包藏祸心罢了。” “既然孙权要退让,那么朕就要向前再进一步。如此反复,直到他退无可退、不得不请降或者彻底反叛!” 刘放只是拱手说道:“陛下圣明,对待这般首鼠两端之人,着实不能留情。” 曹睿说道:“朕考验了陆逊一年,他在凉州所做之事朕也是满意的。但他作为降臣,朕不可能冒险将大魏中军或者外军交予他手,让他暂时统领羌兵已是恩典。” “朕就明摆着告诉陆逊,他为大魏做事,再无可以反复纠结的余地。现在吴蜀皆是他的死敌,就安心在秦州给朕做事!” 刘放拱手说道:“若如此这般,日后再逢大战,江东众将或许也会将大魏作为退路吧。” 曹睿轻轻颔首:“朝中不是都说朕事事大方吗?那朕就一直大方下去、直到平灭吴蜀!” “陛下圣明!”刘放躬身行礼。 …… 这个时代最快的速度,也不过是与哨骑马匹的四条腿等同罢了。 恰如去年魏吴交战之时,诸葛亮在成都不断等待战场双方的战况动态一般,孙权在武昌也是如此。 诸葛亮在汉中十一月出兵,十二月一日才派蒋琬出使东吴,将此讯息告知了远在武昌的孙权。 大魏在略阳击败蜀军之后,直到年节之后,才遣人从上邽出发、将略阳得胜的消息通报给孙权。 如此一来,武昌的孙权就分外纠结了。 就在陆逊得封吴侯的同一个下午,孙权在武昌的吴王府里收到了大魏的通报,还有他长女孙鲁班有孕的消息。 孙权自然又心中盘算了起来。 诸葛瑾、全琮尽皆外任,孙权只能将最为心腹的顾雍、张昭二人唤至府内,商议起这般大事。 “如此说来,魏帝曹睿将战况通知给至尊、竟然比那诸葛亮还要早?”顾雍皱着眉头分析道:“汉军又折损了两万多,长此以往、恐蜀地也将不保啊!” 张昭倒是更为淡定:“魏帝曹睿将消息传来,按地理来说确实要比诸葛亮快。” “魏国从陇右传讯,只需从渭水道至陈仓、经武关至南阳,而后顺汉水而下便是。” “而诸葛亮传讯的话,则要从陇右南下、沿蜀道入巴东,再顺大江而下至武昌,慢一些也是常理。” 孙权叹气道:“孤是真没想到,曹孟德的孙子竟然这般能战敢战!” “曹睿让司马懿执笔给孤写信,将出兵的时间写得一清二楚。孤测算了一下,魏国中军在洛阳得知陇右讯息后,一日都未耽搁,急袭至陇右作战然后就胜了!” “哪有这样作战的?”孙权看向自己的两名重臣:“奔袭一千余里,第二日就能战而胜之??” 孙权颇为自嘲的笑了一声:“若魏军都是如此这般,那昔日和孤打了二十多年的曹孟德和曹子桓都是怎么打的?” “至尊勿忧,”张昭反倒开解了起来:“也就是魏军中军如此能战,其余边军外军,战力如何我们还不清楚吗?” “有大江天险在北,曹魏也终究不能奈何大吴的,我们自有时间可以从容恢复。” “那诸葛亮请孤出兵向东,在扬州与他策应作战,此事你们又怎么看?”孙权问道:“蒋琬来武昌之时,被孤用出兵需要时间来搪塞过去了。如今也快一个月,怎么说也要出兵了吧?” 面对出兵这种事情,张昭按照本能的生理反应、避而不谈。 倒是顾雍出言问了起来:“至尊想打哪里?只恐调不出兵来,有心而无力啊!去年实在折损太多兵力了。” 还用你说? 孙权自然知道没办法出兵,但还是向自己的丞相问道:“能不能让广陵那边稍微以作威慑?不是真打,战船在大江上夸耀一番也好。” 顾雍倒是个务实的,连忙摇头道:“出兵就有风险,若曹休再以此由头南下、还真要与曹休再打一场吗?” “还望至尊以民生为念。” 孙权轻轻摇了摇头,内心倒是挣扎了好一会。但想到自己即将要做外公了,心中还是多了些异样的感觉。 “孤的长女不是被魏帝所纳、封为婕妤了吗?”孙权只觉不好张口,但面对自己最得力的两位文臣,一时间也没办法隐瞒:“她现在已经有孕在身。” “那曹睿将难题又抛给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