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姜维之言,朕觉得颇有道理。” “边郡之苦,不在于战,在于空费国力财力及军民性命而战败!朕与四位辅臣,与三公、与侍中和中书们,也是如此这般说的。” “还望诸位太学士子在学经之时也能心怀国事,若为英才,朕必用之!” …… 皇帝的太学之行,仿佛一颗石子掉入平静的湖水中,从洛阳向四方州郡扩散开来。 皇帝为天下至尊,一举一动都是具有政治含义的。此番首次在太学公布明年改年的年号‘太和’,更是将太学在世人心目中的重要性又向上拔高了一截。 更别说此次的‘太学问政’之举,更是给崇尚儒家传统的士人们一次精神上的激励。就连各州郡的刺史和太守们,都纷纷前往当地的学官内‘探查学情’了。 虽然不敢和皇帝一样使用‘问政’二字,但并不影响各地官员的模仿秀嘛!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而几名与皇帝当面讨论过时政的学子,如傅嘏、如夏侯玄、如姜维等,也在洛阳及天下士人中扬名来开。 其中,夏侯玄和姜维被当众表彰,皇帝更是直接赏了姜维散骑侍郎的头衔,准许夏侯玄、姜维两人随皇帝一同南巡,惹得全体太学生一阵羡慕。 明日就是十二月十日,也就是皇帝预备南巡的日子。 北宫,皇帝书房内。 此时曹睿的书房之内,只有曹睿自己和吏部尚书卫臻两人。 自曹睿即位以来已有半年之久。四名辅臣曹休、曹真、陈群和司马懿之中,曹休出镇扬州、陈群出镇荆州,洛阳之内只有曹真和司马懿两位辅臣。 大将军曹真总揽兵事,司空录尚书事司马懿统领尚书台总揽政事。此次南巡,曹睿会将曹真和司马懿一并带走。 先帝曹丕三次南征东吴,第一次曹丕坐镇宛城,第二、第三次曹丕皆亲自向东南方向到了广陵,留在许昌替曹丕处理政务以及粮草后勤之事的,乃是司马懿。 如今司马懿也一并南征了,谁能替曹睿统率后方之事? 思来想去,也只有卫臻卫师傅了。 卫臻此时坐于书房之中,面色严肃的看着曹睿说道:“兵凶战危,臣本来是想劝陛下不要亲临前线,在后方许昌、谯县坐镇即可。” “但臣思来想去,以武帝和文帝每临兵事必亲征前线之例,且以陛下的英明神武,臣又如何劝陛下安居后方呢?” “只望陛下清楚,陛下一人可承天下之重,无论处于何种境地,臣都望陛下不要以身犯险。” 曹睿肃容以对:“数年之前,朕在东宫之时,就已经明白卫师傅对朕的真心了。朕此行虽是以东吴诈降为契机动兵,但总归是以有备打无备,朕会保重的,卫师傅勿忧。” 除了曹氏的曹休、曹真二人之外,重臣之中,曹睿能以国事真心托付的,恐怕卫臻要排在第一位了。 卫臻说道:“此次臣有一言,也有一问。还望陛下示下于臣。” 曹睿笑着说道:“卫师傅可知道吗?当日朕派陈群前往荆襄之时,陈群也是一言一问。” 卫臻说道:“陈公是国家柱石,臣之话语定与陈公不同。” 曹睿点了点头,注视着卫臻的双眼:“卫师傅请说吧。” 卫臻面色依旧严肃:“若陛下南巡征伐,当择一稳妥之人统领后方。” “臣,卫臻,愿为陛下监督洛阳之事。” 曹睿听闻卫臻之言随即起身,向坐于席上的卫臻拱手行了一礼:“卫师傅此言,乃是当仁不让的本意啊!有卫师傅在洛阳,朕无后顾之忧了。” 见皇帝向自己行礼,卫臻愣了一下之后,连忙起身还礼:“臣不敢向陛下许诺许多,但臣向陛下保证,只要臣的头颅尚在,臣就为陛下保证洛阳无虞。” 曹睿此时没有说话,背着手绕着书房踱步了几圈后问道:“卫师傅,朕加你为尚书令,行司隶校尉。” “这个安排,卫师傅以为可否?” 尚书令乃是统率尚书台的政务之任,这个自然不必多说。早年间的荀彧、陈群、陈矫等人,都曾在尚书令的职位上统率政事。 司隶校尉这个职位可是敏感的多。司隶校尉监督朝廷以及京畿一切事宜,有奏弹、审讯、逮捕一切官员贵族之权。 早在前汉之时,司隶校尉就以其位于中枢、审理百官的重要权责,作为宦官、外戚、士人争斗中的重要职位。 昔年,汉灵帝崩后,大将军何进欲尽诛宦官,就以袁绍为司隶校尉,袁绍因此尽灭宦官。就连曹操迎奉献帝之后,也曾自领司隶校尉之职以增权柄。 卫臻此时也颇感惶恐,拱手说道:“陛下何以将如此重要的职位予臣?臣之本意,只是想求司隶校尉罢了。” 曹睿听闻此言却微微摇了摇头。自陈矫与司马孚之事后,曹睿便存了罢除尚书令这个职位的意思。但如今需要卫臻后方统领政事,若不以卫臻为尚书令,又如何显出卫臻权责之重呢? 卫臻继续说道:“陛下带着司空一起南巡,是否是想夺司空录尚书事之权责?” 曹睿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卫臻继续说道:“陛下信重于臣,臣在陛下面前自当坦诚,臣也早就猜出陛下之意了。” “臣记得今年八月,从江夏传来吴兵犯境的战报之时,当晚夜里臣与陛下讨论国事。陛下当时提及要以两名辅臣外任镇守一方,陛下虽未明说,但臣当时便有几分猜测了。” “等到陛下夺陈矫尚书令之位,以其为侍中,却不再增补尚书令之职的时候,臣的想法就更明确了。” 卫臻继续说道:“若陛下用臣统领尚书台之事,就请命臣为尚书右仆射吧!尚书令一职,以后应当不再任命。” 曹睿眯起了眼睛,看着卫臻的面孔:“那朕再予你假节之权!” 卫臻拱手回道:“臣领命。” 曹睿说道:“卫师傅在洛阳知道如何去做么?” 卫臻点了点头:“臣也是建安之时过来、亲眼在邺城见过先帝留守的,如何不知?陛下既然以臣为司隶校尉、又给臣假节之权,臣当为陛下看好百官及宗室。” 曹睿轻轻摇头:“不仅如此,卫师傅身上不是还有先帝加的侍中衔吗?即使北宫之内,若有异动,卫师傅皆可临机处置。” 北宫有谁?有卞太皇太后、以及郭太后,还有曹睿有孕在身的毛嫔。 三代之人,皆在北宫之内。且毛嫔有孕涉及子嗣,若有一二事变发生,曹睿远在淮南又如何干预? 只能让卫臻去做了。 卫臻闻言沉默了好一会,片刻之后抬头看向皇帝,缓缓问道:“陛下是否多虑了?” 历朝历代,宫内之事的凶险,常常不比外朝要少。 卞太皇太后正值壮年的亲儿子还在雍丘呢,郭太后又不是曹睿亲母,毛嫔还怀着孕。如今曹睿即将远行,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曹睿随即说道:“卫师傅,天家之事卿有所不知。替朕保全后宫就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卫臻也只能连连应允。 片刻之后,卫臻说道:“陛下,臣还有一问。” 曹睿轻吸一口气:“卫师傅请说。” 卫臻问道:“陛下用武于淮南,此前已经与臣说了周鲂诈降一事。臣想问陛下,此次南巡,陛下想要打到哪里?” 用兵作战,虽然临阵之时要随机应变,但是整体大的战略却不宜过多调整。卫臻此问,也是想建议皇帝无论战况如何,心中当有一个用兵的边界。 盲目的扩大战事,后勤补给和兵力往往难以跟上,很可能引起连锁反应造成崩坏。 曹睿想了想说道:“既然卫师傅问了,朕就与你透个底。” “此次周鲂以鄱阳一郡诈降,朕看大司马的战报,周鲂与大司马书信约在一月初。” “既然东吴之意是让大司马引兵从合肥西下,经皖城沿皖水入江,朕也选在皖城左近作为会战之地。” “如今冬季水位颇低,朕已问过熟知江淮水系的中护军蒋济,皖水的流量本就不大。如果在皖城用兵,东吴的辎重兵马恐怕也难以用皖水运输。” “朕的意思,最多从皖城打到皖口,占据皖口之后就据守江北,不再南下。” 卫臻已然心知皇帝之意,于是拱手行礼,不再多言。 其实,若在当今朝廷的中枢之中,选出一人为皇帝总领洛阳之事,除了卫臻之外,并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卫臻与曹氏有同乡之谊,其父卫兹散尽家财支援曹操起兵,卫臻一家可谓是根红苗正的原始股东。 武帝曹操、文帝曹丕,这两位君王先后对卫臻极为信重。曹睿还在东宫之时,曹丕就命卫臻教授曹睿朝政,与曹睿有师生之谊。 最最关键的是,卫臻为人也极为清正。其人从不结党营私,也从不与任何大臣私交过密。 以卫臻的家世和受到皇帝的信重,又何须阿谀他人呢?俨然在朝中自成一派。 曹睿握住了卫臻的手:“朕还是当初那句话,若朕为汉文帝,还请卫师傅为朕做宋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