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诸葛亮设下埋伏的当晚,张郃率军抵达上邽。 又过了一整日,也就是二十八日晚,上邽、临渭、新阳诸城均已收复的消息、与诸葛亮率军南撤的消息一并传回了略阳城内。 可曹睿手中捏着两封从洛阳传来的书信,面上却有了些许疑难之色。 “陛下所虑何事?”司马懿看着皇帝略显纠结的神情,试探着问道。 曹睿抬眼看了看司马懿,又看了看堂中的杨阜、陈矫等人,一时不知当讲不当讲。 缓了几瞬之后,曹睿还是开口说道:“是洛阳传来的喜讯!孙婕妤怀有身孕、毛嫔身负襄理后宫之责,亲自写信向朕报喜。” 司马懿与陈矫对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曹睿也好,司马懿、陈矫这些大魏重臣也罢,考虑的并不是什么孙婕妤怀孕、却由毛嫔报喜这种琐事。 真正让二人觉得有些难办的是,怀孕之人乃是孙权的长女孙鲁班。 见堂中陷入一片寂静,曹睿略显无奈的笑了一声,摊了摊手说道:“怎么都不作声了?就无一人能给朕出出主意的?” 司马懿见躲不过去了,笑着朝皇帝拱手称贺:“臣恭喜陛下将要再添子嗣!陛下之事乃国事之首,天家人丁兴旺乃是大魏之福。” “少说些没用的。”曹睿白了司马懿一眼:“司空知道朕想问什么!” 司马懿轻咳一声:“臣确实知道陛下在纠结什么,无非是担心若是孙婕妤诞下皇子,如何对他、以及对东吴孙权。” “不错,继续说。” “臣倒是觉得,陛下无需担忧此事。”司马懿笑道:“真正该担忧的是孙权!” “何以见得?” 曹睿坐直了腰板,向司马懿望去。 司马懿解释道:“臣不说那些太远的事情,单单说几桩近的事情。” “灵帝之时,何皇后生刘辩,董太后抚养刘协。宫中争端不定,因而使外朝不稳,袁绍、董卓等人得以肆意弄权。” “若再近些的,还有袁绍之子、刘表之子这些事例在前。陛下担忧之心,臣也能够理解。” 曹睿轻轻颔首,没有作声,继续看向司马懿。 司马懿喉头轻动,解释道:“若孙婕妤真能诞下皇子的话,非但不会造成事端、反而会对陛下收复东吴更有助力。” 曹睿笑着摇了摇头:“何以见得?虽是孙婕妤所生,孙权就会以此来投朕吗?” “并非如此。”司马懿道:“此前出使东吴的司马芝回返之时,孙权尚且以金珠宝货重资贿赂陛下。” “若是孙婕妤有喜,比起陛下来说,更为难熬的乃是孙权。” “陛下不如先将此事暂放一旁,颁下赏赐安抚孙婕妤即可,并将此事告知孙权、看孙权先如何行事!” “哈哈哈哈。”曹睿大笑起来:“司空这是顺水推舟啊!若孙权再对大魏示好,东吴内部人心也会疑他。若孙权对此事置之不理,又如何解释他此前重金贿赂的举动呢?” “朕记得今年司马芝回返以来,孙权已经给朕写过三封信了吧?” “正是三封。”司马懿答道:“信中言辞之谦,比之旧日建安年间更甚。” 孙权给曹睿写信,不仅是两位君主私下的问候与沟通,更是两个对峙间的政治实体的对话。 昔日孙权斩获关羽首级献给曹操之时,随关羽头颅一并到达许昌的,还有一封言辞极卑的书信。 与曹丕极为要好的钟繇,看过此信后,作出了‘顾念孙权,了更妩媚’的评论。 就连曹丕本人,也感慨道‘孙权之妩媚,执书嗢噱,不能离手’。 既然孙权如此有意求好,就且看孙权如何反应吧! “取笔墨来!朕要亲自给毛嫔回信!” 离皇帝最近的杨阜,将自己桌案上方才草拟文书时用的笔墨、直接端到了皇帝的面前。 堂中众臣见皇帝忙着写信,一时间都沉默着等在一旁。 曹睿写了小半炷香的时间,这才搁下毛笔,笑道:“家事亦要多嘱咐些啊!” “陈卿,将朕的此封私信随下一批回返洛阳的使者、一并送过去!” “遵旨。”陈矫起身,用一小块绢布轻轻吸去了墨迹最重的几处,然后将左伯纸叠起封好,再在皇帝的面前盖上火漆。 “且看孙权如何行事吧。”曹睿说道:“方才大将军传来的军报,你们也都看过了。” “冀县、新阳、临渭诸城均已收复。而南安郡、陇西郡因为地处偏远,消息还未传至略阳。” “大将军在军报中请朕移驻上邽,你们如何看?”曹睿环视了一圈堂中群臣,出声问道。 天水人杨阜第一个应声道:“臣以为大将军此言甚妥!” “陛下在略阳驻跸已久,既然上邽一带已有大军镇守、并无风险,此处停留着的一万余兵、也应一并带到上邽去。” “届时或者整顿陇右四郡内务,或是率军向南收复卤城、祁山一带,自然是如指臂使一般。” “杨卿怎么不请朕去你家所在的冀县?”曹睿笑着问道。 “禀陛下,”杨阜尴尬一笑,解释道:“虽然臣家在冀县,然臣亦知晓上邽乃是陇右最为紧要之地。” “南下去上邽乃是正理,如何要去冀县呢?” 曹睿轻轻摇了摇头:“那冀县可就没机会了。” 杨阜略微愣了一下,想了几瞬之后,方才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随即出列言道:“陛下,上邽确实比冀县好,臣不能因私废公!” 司马懿、陈矫也一并称是。 曹睿起身叹道:“你们都觉得上邽应该作为新立的秦州州治?” 司马懿说道:“上邽地处要道,又是天水一郡的重镇,除了上邽那还有其他更合适的地方呢?” 听闻司马懿之话,杨阜与陈矫也一并点头,面带不解的看向皇帝。 曹睿问道:“你们怎么总要想着拿现在的眼光去看秦州呢?” “司空,朕问你,一州州治应如何选择?” 司马懿见皇帝向自己发问,想了几瞬后答道:“应选在交通便利、山川形胜、物产丰饶之地。上邽地处渭水之畔,向东控渭水道、向北控陇山道,乃是陇右第一重镇。” “重镇?什么是重镇?”曹睿又问。 “自然是把控要道的防守重地……”司马懿说到这里,恍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司马懿微微欠身:“臣知晓陛下的深意了,是臣思虑短浅了。” “不是短浅,而是想岔了路!”曹睿看着司马懿、又看向半懂不懂的陈矫、杨阜二人,叹着气解释道: “朕想设立这个秦州,不是为了让秦州如河南、河北诸州一般替朕牧民的,而是为攻伐蜀地、枕戈待旦的!” “来,你们三人一并过来。” 曹睿起身向那日张翼所绘的舆图走去,招手叫上了司马懿三人:“与朕一同看看舆图再做打算。” 待三人纷纷站至自己身后,曹睿用右手食指点了点上邽的位置,然后逆着诸葛亮此番进军的路线。 先从上邽向西南指去、到了西县后再向南指向卤城、祁山堡一带。 曹睿又侧过头来看向杨阜、陈矫二人。 对本地极为熟稔的杨阜此刻已经明白了,唯有陈矫还是一副半懂不懂之态。 不过,曹睿也无心再去给陈矫单独解释,而是向杨阜问道:“祁山堡、卤城一带如何?可否能以此地为依托,向南攻伐蜀地?” 杨阜缓缓睁大眼睛,眉眼间的神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而且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些什么。 “陛下,卤城此地臣确实熟悉。昔日马超作乱之时,臣就是率众从卤城起兵,北上进击马超余党的。” “陛下请看。”杨阜用手指着西汉水沿岸:“卤城此地,南北窄而东西开阔,沿着西汉水两岸近百里河谷皆可耕种。” “而且卤城之所以为卤城,乃是因为此地盛产盐池,所产之盐几乎与海盐味道相仿。若能在祁山堡附近修建城池,既能借祁山地利、又能借西汉水水运之便。” “无论运粮出征、抑或集运物资,都是上乘之选!” 说着说着,杨阜愈加激动了起来。 “陛下,从祁山沿西汉水进军,舟船可以直接抵达阳平关下!当日张翼此贼虽然出言诓骗于我,但他有一点说得没错,西汉水属实是运粮坦途!” 杨阜退后半步,躬身一礼道:“臣以为陛下之意极妙!” “若在祁山堡左右筑城,既有粮草充实之资、又有产盐之利。进可以控武都、汉中,退可以保陇右四郡全境!” “陛下,”杨阜恳切道:“除了祁山堡这里,再无更优之选了!” 可一旁的司马懿却保留了些不同意见:“杨侍中有没有想过,祁山、卤城一带经过蜀军祸乱,还能有多少人口呢?” “如何能撑得起一州州治呢?” “既然其他之事皆不是问题,那么当下就只有一个人的问题了!” 杨阜拱手说道:“陛下,如今只要迁民众以充卤城、祁山一带,则此难瞬解!” “此地极妙!”